西牛賀洲,正音法寺。
整個正音法寺基本上都被拆了,只剩下唯一的正殿仍在,其余地方皆化作破碎瓦礫,正在被重新修繕。
之所以沒拆,倒不是陳白青心軟手軟。
而是正音法寺原主持還仍然待在正音法寺之內(nèi)。
這位昔日是佛陀的老和尚,此刻正輕捏棋子,目光沉思的看向期盼。
正同這位佛陀對弈的則是玉陽道子。
棋盤內(nèi)容并不算復雜,基本上處于下哪兒都行的狀態(tài),哪怕丟起來,掉在棋盤上也行。
可就這場面,這位佛陀足足盤算了快一個時辰。
玉陽道子有些忍不住,目光不斷上下打量面色平靜,捏著棋子一動不動的老和尚。
這老僧是不是入定了?
不想下可以不下,定在哪里算什么?
玉陽道子多等了片刻,隨后開口詢問道:
“怎么不落子?前輩是有心事?”
老僧聽聞目光抬起,看了眼周遭小小正殿,有些恍然道:
“只是沒想到,大雄寶殿將我這大半生都困在此處……很久沒機會像這些時日這般,同外人簡單聊聊了。”
玉陽道子聞言果斷將手中的棋子丟入棋盒之中。
原以為這老僧是在想棋,沒想到是在想人生。
這棋反正是真下不了一點了。
玉陽道子開口道:
“閑聊自是可以,不過這棋不想下,還是別下的好。”
“施主不是佛修,干聊怕施主生悶。”
“你這一言不發(fā)拿著棋子一頓就是一個時辰就不生悶了嗎?”
老僧聽見這話,目光微微挪移到手中棋子,輕笑了兩聲道:
“以前都是自已一個人待著,久了就會這樣。”
玉陽道子聞言隨即起身:
“前輩先忙,告辭!”
自已喜歡發(fā)呆,還要拉個不發(fā)呆的人待著。
如今也要學學楚星塵,該跑的時候一定要跑的流暢!
“誒,別急。”老僧伸手阻攔,笑道,“人都喜歡聊自已喜歡的話題,我雖然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但你可以聊聊你好奇的,活得久也算我的優(yōu)點,多少事也都知道些。”
玉陽道子目光狐疑而停,這話像極了暗示。
老僧面容蒼老,但眼眸清明似有光芒流轉(zhuǎn),臉上笑意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好似……暗示。
玉陽道子面對這暗示,還是先老老實實坐了回去。
再信這老僧一回。
玉陽道子并未直接開口詢問關鍵問題,開始旁敲側(cè)擊的詢問道:
“以您這身修為,也未必要和陳白青打賭,如果您不應,這正音法寺也不會只剩下這大雄寶殿,而且……您好似放水了吧?”
“你倒不如那小女孩看的細致,她只一眼,兩句話便知曉了我的心思。”老僧笑瞇起了眼,將手中棋子放入棋盤之中,
“我自然是不想和你們動手,除了生靈涂炭之外,也不會有什么好的,但我也要給上面交代,那不然多難看。”
玉陽道子眼見老僧回答不做遮掩,應的十分直白,轉(zhuǎn)而開口繼續(xù)試探道:
“您的故事我也聽聞了,既然鎮(zhèn)壓的惡佛已走,以您身份回歸大雷音寺也不算難事才對,為何還呆在這靈力貧瘠之地,荒廢自身修行?”
老僧輕笑道:“自然是不想回去,哪里還不如這里自由,至少這里還有這小小的殿內(nèi),我能自由自在,回去了,就只能坐上那小小金蓮,動彈不得,沒什么意思。”
玉陽道子再深問:
“那您怎么看這次西牛賀洲之禍?”
“心思各有,但這茫茫蒼生還是因為你們才能活下更多,對我來說,你們自然做的比他們好,而且這災禍,未必沒有大雷音寺里面的意思。”
老僧一副無所謂的神色,當真一副敢問敢說,他目光一轉(zhuǎn):
“年輕人,問了這么多,不如也回答我一個小問題如何?”
玉陽道子稍稍沉吟。
老僧輕輕擺手,開口激道:
“只是小問題,你要不想答不答便是,你正是朝氣歲數(shù),怎比我這老和尚還瞻前顧后。”
“那好吧。”玉陽道子頷首同意。
老僧身形微微前傾,好似要問什么隱私問題:
“那叫陳白青的姑娘,你是在哪兒認識,又是怎么降服的?”
玉陽道子聞言眉頭皺起,目光警惕的看向老僧。
老僧神色好奇:“那姑娘心思機敏,手段非凡,我以佛心觀她,似飛云朝鶴,又似妖冶晚朝,亦正亦邪,本不是該會來此,無端做這些事的人。”
玉陽道子沒有全答,而是簡單解釋道:
“她不是我的人,只是我一位好友的弟子罷了,只是暫時跟我行動而已。”
“那你好友當真不凡。”老僧神色敬佩道,“無繩便能鎖住她人心猿意馬,這世間最高深的本領莫過于此了。”
“只不過我也提醒一句,這般真心,還得待之真心才好。”
玉陽道子微微回想這師徒相處畫面……
估計這兩人的感情大抵可以形容為——楚星塵要殺人,她是會果斷抵刀,甚至會親自去捅兩刀,好讓楚星塵沒那么累的感覺。
只不過楚星塵尋常對待陳白青倒也不錯。
但似乎也沒好到異常,不知道陳白青為何如此依賴。
想來另有故事。
玉陽道子輕輕頷首道:
“如您所言,白青那般機敏,要不以真心相待,會得她真心對之嗎?”
老僧點頭:“那也是自然。”
玉陽道子想了想,覺得陳白青辦事讓人省心,而且相處也愉快,倒也不像老僧口中所說,是什么亦正亦邪:
“白青倒也不像你那般所說,她的手段八成都學自我好友,他手段和嘴可都陰著,我覺得倒像是個好姑娘,可惜被我好友教壞了而已。”
老僧臉上笑意浮現(xiàn),目光看向殿外:
“要我言,這姑娘要是沒遇見你好友,大抵是禍亂一方,隨心所欲只求自身自在的妖女,要以如今手段再論,這方天地,或許只有上天才能將她縛住,當真棘手的很吶。”
玉陽道子正欲開口才駁斥,忽察覺身后氣息,便停下了要說的話。
只見陳白青踏入殿內(nèi),神情自若的向兩人分別問好。
老僧臉上笑意不減,看著陳白青之言道:
“姑娘,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玉陽道子臉色一冷,站起身來目光含怒直視老僧。
陳白青面色平靜,語氣也毫無波瀾:
“沒發(fā)生的事情誰說的清楚,如今我遇見了我?guī)煾福胰缃癖闶乾F(xiàn)在的我。”
“不過背后議論人,倒不像你這佛修該做的事。”
老僧聞言站起身來,十分標準的行禮道歉:
“是老僧不對,還望姑娘見諒。”
陳白青沒理這話,而是目光看向了玉陽道子:
“有一位極為重要的人正在來此的路上,我已派人前去接應,但以防萬一,還請玉陽師叔親自去一趟,來人在君子山上,您也親自見過。”
玉陽道子聞言自然明白了是誰,神色稍顯詫異,但也反應過來,連忙應下,起身向殿外而去。
陳白青看著玉陽道子離去,目光才緩緩轉(zhuǎn)到老僧面前:
“之前我還有不懂,如今才明白,你淪落至此也是應該。”
“你無非是想讓玉陽師叔提醒讓師父小心我罷了。”
“放心,你會有機會親自和我?guī)煾刚f,我是個妖女。”
言罷,陳白青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將來自有師父會給這倒霉和尚來上幾拳泄氣。
她從未在師父面前遮掩過自已,又有何怕?
老僧目光靜靜看著陳白青離去的身影,眼眸之中那一縷光芒不斷變化。
陳白青倒映在老僧眼眸之中的身影也不斷變換。
身穿紅衣殺戮滔天,身穿白衣神色寧靜。
神色魅惑,迷亂諸天。
義正言辭,人間砥柱。
人生迷亂,哪般才是真她?
當真難明,亦是人間種種。
這般反復變化,原因到底是什么……
老僧靜坐許久,嗤笑起來。
或許是自已老了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