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門外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趙猛推門而入,單膝跪地。
“王爺,盧璘已經離開王府。”
肅王沒有回頭,揮了揮手。
“起來吧,自己人,不必多禮。”
“謝王爺。”
趙猛起身后并未退下,而是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肅王轉過身,瞪了一眼趙猛,主動開口:
“出去一趟,哪學得這些壞毛病,有話就說,你我之間,什么時候也學得這般吞吞吐吐了?”
趙猛沉吟片刻,這才抱拳道:“王爺,盧璘此人....屬下觀之,絕非池中之物。雖是戴罪之身,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氣度。”
肅王笑了笑,坐回主位上。
“坐下說。”
“說說看,你對他印象如何?”
趙猛略微思索后,這才認真老李:“此人行事,滴水不漏。面對王爺您的試探,既不卑躬屈膝,也不狂妄自大,應對得體,分寸拿捏得極好。”
“而且重壓之下,也沒有失措。”
頓了頓,再一次組織語言。
“更重要的是,他敢在新軍營地那等爛攤子前,直接亮出天子密令,拿豐谷行的錢富開刀立威,這份魄力與決斷,屬下覺得,盧璘應該是看出來王爺想要借刀殺人的意圖了!”
肅王聞言,笑意更濃。
“你也看出來了?”
趙猛點頭:“屬下雖是一介武夫,但也明白一個道理。敢在咱們涼州城,剛落地就動豐谷行的人,要么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要么,就是有恃無恐。”
“而這位盧大人,顯然不是前者。”
肅王聞言,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而后緩緩道:“豐谷行,本王早就想動了。”
說話的同時,臉上閃過一絲冷冽。
“錢家這些年,仗著背后有西北三大家族撐腰,在涼州橫行霸道,克扣軍糧,魚肉百姓,樁樁件件,本王都記在心里。”
趙猛明白肅王的難處,接過了話茬。
“可是錢家畢竟是三大家族之一,盤根錯節(jié),若是王爺您直接動手,恐怕會引起西北官場震動,甚至讓京都那位,以為您要對地方豪強下手,進而猜忌您....”
肅王長嘆一口氣,這正是他最大的顧忌。
身為藩王,最怕的就是皇帝猜忌。
“所以,本王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一個能替本王,揮起屠刀的人。”
“所以,盧璘的到來,就是王爺您等了多年的那個機會?”
肅王含笑點頭。
“盧璘手持天子密令,代天子巡查,查辦一個克扣軍糧的豐谷行,名正言順,誰也挑不出錯處。”
“就算錢家和背后的三大家族再如何震怒,也只能把這筆賬算到京都,算到陛下的頭上。”
“與本王,再無干系。”
趙猛很快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可王爺,盧璘這么一鬧,等于是把三大家族都得罪了。他查得越深,三大家族的反撲就會越猛烈。屆時,他們會不會聯(lián)手對付盧璘?”
“那正是本王想看到的。”
肅王回答,讓趙猛心一驚。
“本王也想看看,這三大家族,水到底有多深,底線又在哪里。”
“盧璘能從一個寒門學子,這么短時間內,走到權傾朝野的督察司主官,世家派系都拿他沒辦法,絕非庸才。本王也很想看看,這條過江猛龍,到了西北這片淺灘,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若他真有本事,能憑一己之力,撼動三大家族在西北盤踞百年的根基,對本王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到那時,自己這個西北王,才能真正地掌控西北。
趙猛沉默了。
盧璘是刀,三大家族是石,王爺這是要借刀砍石,順便看看這把刀,究竟有多鋒利。
片刻之后,趙猛又問出了一個關鍵疑問。
“王爺,屬下還有一事不解。”
“陛下...為何要將盧璘貶來西北?還讓他來練新軍?”
“難道,陛下真的只是因為他御前頂撞,龍顏大怒?”
肅王聞言,臉上笑意緩緩收斂。
這也是自己想不通的地方。
“盧璘在京都,是新政的核心,是陛下的刀。新政推行如火如荼,正是用人之際,陛下卻在這個時候,因為一個‘頂撞君威’的罪名,將他一擼到底,貶來西北。”
肅王緩緩搖頭。
“還讓他練新軍.....”
“練的又是誰的軍?”
.........
盧璘離開肅王府,一路無言。
晚風吹拂,卷起官道上的塵土,帶著西北特有的涼意。
腦海中,九山河沙盤正緩緩旋轉。
代表著肅王府的光點,與代表著城中數(shù)個豪族大院的光點,彼此之間有無數(shù)條或明或暗的絲線連接,錯綜復雜。
豐谷行,不過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節(jié)點。
肅王想借刀殺人。
這一點,從盧璘踏入涼州城開始,便已了然于胸。
以肅王深耕涼州城這么多年,若是想隱瞞一些東西,不想讓自己看到,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可偏偏卻讓自己看到豐谷行的囂張跋扈,聽到側廳的討論。
以及今日見到肅王后,一開始的施壓,到后來的放行,再到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提醒,無一不是在暗示自己,可以放手去做。
肅王想借自己這把的刀,去砍一砍涼州城里那些盤根錯節(jié),連他這個藩王都覺得礙手的地方勢力。
而自己,也正好需要一個立威的契機,一個能將這灘死水徹底攪渾的由頭。
雙方各取所需。
……
回到新軍營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可天色漸晚,營地里非但沒有安靜下來,反而愈加嘈雜。
“哈哈哈哈!”
副將吳莽一腳踩在木箱上,手里拎著酒葫蘆,對著周圍聚攏的幾個親信大聲道:“我就說嘛!那姓盧的就是個愣頭青!一個被貶的罪臣,還真把自己當成欽差了?敢動豐谷行的人!”
“這下好了,被肅王殿下叫去問罪,不死也得脫層皮!”
說完,吳莽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
“說不定啊,連他那從五品的烏紗帽都保不住,哈哈哈!”
周圍士卒也跟著附和,只是不敢向吳莽這般放肆。
吳莽可以肆無忌憚地嘲笑盧璘,不代表他們自己也可以。
“唉,還以為來了個能給咱們做主的大人....”
“做什么主?得罪了肅王殿下,咱們這新軍營,怕是更沒出頭之日了。”
“是啊,那位盧大人太沖動了,這涼州城,是講規(guī)矩的地方嗎?”
整個營地,一片愁云慘淡。
好不容易燃起的一點希望,轉眼就要被掐滅。
李虎站在人群外圍,眉頭緊鎖。
想呵斥吳莽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又堵住了。
肅王在涼州城的威勢,比陛下的名頭還好用,無人敢于直視。
盧大人此去,確實是兇多吉少。
就在這時。
一道身影邁步走進了營門。
身影筆直,神色從容,身后跟著兩名隨從,同樣步伐沉穩(wěn)。
吳莽見到來人,笑聲戛然而止。
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滿臉笑意走進來的盧璘。
周圍所有附和地、嘆氣的、看熱鬧的士卒,也在同一時間安靜下來。
整個營地,落針可聞。
盧璘掃視全場,目光最終落在還保持著踩箱子姿勢的吳莽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剛才,是誰說本官的烏紗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