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軍抬頭，看見一個人影正倚在低矮的門框邊，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是白雪。
她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但干凈的碎花棉襖，兩條烏黑油亮的辮子垂在胸前，臉頰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手里還提著一個沉甸甸的舊布袋。
“白雪姐？”
林軍有些意外，隨即也露出溫暖的笑容。
“聽說大軍官回來了，還成了縣里的英雄，我這不得趕緊回來瞅瞅！”
白雪笑著打趣，揚了揚手里的布袋。
“喏，學校里發的年貨，弄了點花生和柿餅，拿來給你們添個甜頭兒。”
“快進屋，外頭冷得很！”
林軍忙招呼她進來。
“不了不了，我還有事呢……”
白雪擺擺手，笑意盈盈的眼睛掃過林軍明顯清減但精神尚可的臉龐，最后落在他那雙沉穩安靜的眼睛上，壓低了些聲音，
“前些日子…聽說你病著，心里挺擔心的。看見你挺好的，就放心了。軍子，人活著，比什么都強。好日子都在后頭呢！”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篤定的暖意和鼓舞。
林軍明白她話里的深意，心頭微微一暖，用力地點點頭：“嗯，知道。謝謝白雪姐。”
白雪爽朗一笑：“謝啥！走了”
說完，風風火火地轉身，消失在暮色漸濃的巷口。
她的出現和話語，像一陣溫暖的風，給這個小小的農家院落增添了一份明亮和活力。
林軍送她到門口，他心里面清楚白雪是因為雪希的關系不愿意多待。
屋里暖黃的燈光已經亮起，昏黃卻溫馨。面條出鍋了，盛在三個豁了口的藍邊粗瓷大碗里。
蔥花和辣子油的香氣隨著蒸騰的熱氣撲鼻而來，樸實卻無比誘人。
“開飯嘍！”
于霞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小心地將三碗面端上桌。
林富貴也已經洗了手進屋，一家四口圍坐在那張被擦得發亮的方桌旁。
沒有山珍海味，只有滿滿三大碗手搟面，咸香微辣的澆頭堆在面條上。
暖融融的燈光下，一家人吸溜著滾燙筋道的面條，偶爾說說新開的路對未來生活的改變，言語樸素，氣氛卻說不出的溫馨踏實。
林軍在家中修養了能有半個月的時間，而新年也終于到了。
臘月二十九傍晚，凜冽的北風裹挾著清冽的雪沫，撞擊著林家老屋的木格窗欞。
屋內卻是暖意融融，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一張張被忙碌和期待點亮的臉龐。
于霞嬸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灶臺間快速旋轉。
蒸籠里冒出騰騰熱氣，濃郁的年糕甜香、剛炸出鍋的油果香、還有大鍋里咕嘟著燉得爛軟的豬肉香，在狹小而溫暖的廚房里交織、碰撞，匯成最濃烈的年味。
她抹了一把額頭細密的汗珠，瞥了眼灶口：“雪希啊，火壓小點，年糕快好了！”
語氣是自然而然的熟稔和信賴。
“好嘞，姨！”
雪希清脆地應著，利索地從灶口小馬扎上站起來，拿起火鉗熟練地撥弄著灶膛里燒得通紅的柴塊，火星在她靈巧的動作下活潑地跳躍了幾下。
她身上那件新做的紅底碎花薄棉襖，把臉龐襯得格外紅潤精神。
半年來住在林家，從最初帶點拘謹的幫忙，到現在儼然已是這廚房里不可或缺的一員。
擇菜、燒火、揉面、甚至殺年雞褪毛，沒有她伸不上手也干不利索的活兒。
林軍靠著墻坐在里屋的暖炕邊，手里捧著一本小說，目光卻不自覺地被外間的熱鬧吸引。
看著雪希在父親和姐姐之間穿梭忙碌的身影，看她與自己母親配合默契的樣子，心頭一片暖洋洋的踏實。
幾個月前生死相搏、醫院的蒼白冰冷，仿佛都被這濃厚的煙火氣和新生的溫暖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偶爾和雪希目光相碰，兩人眼中便有笑意流淌開來，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安定。
除夕夜的重頭戲自然是年夜飯。
一張磨盤大的圓桌，被幾大盤幾大碗擠得滿滿當當，都是林家特色的鄉野味道，酒杯里早已倒滿了自釀的米酒。
屋外，不知哪家孩子點燃了第一掛鞭，噼噼啪啪的脆響瞬間點燃了整個寨子的年聲，緊接著，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二踢腳的悶響、孩子們的歡呼尖叫，匯成一首宏大的除夕交響曲，透過窗紙，震動著屋子里的空氣。
“來！都坐好！”
林富貴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臉上的褶子里都盛滿了笑意，聲音帶著少有的洪亮，“今年過年，咱們家人都齊整，又添了……嗯，添了人氣！”
他看了一眼挨著林母坐下的雪希，眼神里有種長輩特有的欣慰，“是福氣！軍子的傷也大好了，這是老天爺保佑！來，咱一家人碰一個，敬團圓！敬平安！”
“干杯！”林軍的聲音帶著康復后的底氣。
“敬團圓！敬平安！”林優和于霞的聲音透著感慨。
雪希也舉起杯，眼神亮晶晶的，聲音清脆：“敬叔、姨、優姐、軍哥，過個好年！”
她仰頭喝下米酒，微微的辛辣之后是甜潤的回甘，臉更紅了。
杯盞交錯，氣氛熱烈起來。于霞不住地給兒子和雪希碗里夾菜：“多吃點，軍子剛養好，雪希也辛苦了！”
那一筷子色澤誘人的臘肉，穩妥地落在了雪希碗里，分量甚至比林軍碗里的還足些。
雪希也不推辭，笑瞇瞇地道謝：“謝謝姨！姨的手藝最好了！”
她夾起一塊年糕，自然地放到林軍碗里，低聲道：“嘗嘗，軟得很。”
林軍父母對視一眼，笑意更深。
林富貴更是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咂摸了一下味道，看看兒子，又看看雪希，只覺得今年的米酒格外香甜順口。
屋外寒風吹徹，白雪映窗。
一家人的歡聲笑語與屋外喧鬧的鞭炮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這間不大卻承載著無限溫情與新生希望的小屋。
雪希坐在林軍身邊，感受著這濃濃的真實的家的溫暖。
雖未雪希跟林軍沒有確定關系，她在這個家早已找到了扎根的土壤，這份團圓飯的圓滿滋味，在她心中，比任何婚約儀式都更能說明她的位置。
“這么早就吃上年夜飯了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高源跟陳大福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