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鷹帶來的消息如同一聲驚雷,在林軍和胡玉耳邊炸響。
老書記劉厚德?
那個平日里看起來和藹可親、甚至有些謹小慎微、早已退居二線不問世事的老領導,竟然可能與那個神秘的境外情報培訓站有關聯?
這個推測太過駭人,卻又在邏輯的陰影里投下了一塊沉重的巨石。
林軍腦海中飛速閃過與劉書記打交道的點點滴滴:在他初到廣元鎮最困難的時候,是劉書記表示了支持,在李縣長倒臺后,是劉書記看似無意地提點了趙縣長對林軍的拉攏,甚至在表彰大會后,劉書記還托人捎來口信,關心林軍的身體和廣元鎮的發展……
這些看似正常的關懷,此刻回想起來,卻仿佛蒙上了一層別有用心的色彩。
難道這一切的善意,都是為了更好地觀察、甚至暗中引導他林軍?
為了在關鍵時刻,將他作為一枚棋子,投入到這場驚天陰謀之中?
“這個發現……太驚人了。”
胡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同樣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劉書記給她的印象一直是個老好人。
“目前還只是關聯性推測,沒有直接證據?!?/p>
山鷹迅速冷靜下來,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沉穩,“敵特分子最擅長的就是偽裝和嫁禍。這份名單關聯,也可能是巧合,或者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用來迷惑我們視線。在確鑿證據出現前,絕不能妄下結論,更不能打草驚蛇?!?/p>
他看向林軍和胡玉,眼神銳利:“總部專案組正在趕來途中。在此之前,我們的任務是穩住局勢,暗中觀察,收集更多信息。林軍同志,你以匯報工作和關心老領導身體為由,立刻返回廣元鎮,設法接觸劉厚德,進行初步試探和觀察。注意,一定要自然,絕不能流露出任何懷疑!”
“是!保證完成任務!”
林軍挺直腰板,盡管傷口還在作痛,但眼神無比堅定。
“胡玉同志,你腳傷不便,留在指揮所,協助技術組繼續分析從王富貴身上搜出的物品和口供記錄,看看能否找到更多關于‘先生’組織或劉厚德的蛛絲馬跡。”
“明白!”
胡玉鄭重應道。
事不宜遲,林軍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換上一套干凈的衣服,拒絕了吉普車護送,選擇徒步快速返回廣元鎮。
他需要時間在路上整理思緒,也需要讓這次返回看起來更像是一次普通的行程。
山鷹派了兩名便衣戰士遠遠跟隨,既是保護,也是以防萬一。
……
廣元鎮,劉厚德書記家。
這是一處位于鎮子邊緣的普通農家小院,泥坯墻,茅草頂,收拾得干凈整潔,院角種著幾畦青菜,幾只母雞在悠閑地啄食。
一切都顯得那么平靜而尋常,與山外那驚心動魄的廝殺仿佛是兩個世界。
林軍調整了一下呼吸,臉上擠出慣常的略帶疲憊但真誠的笑容,敲響了院門。
“誰呀?”
一個蒼老而溫和的聲音從屋里傳來,正是劉厚德。
“劉書記,是我,林軍。”
“哎呀,是林鎮長??!快請進快請進!”
劉厚德的聲音帶著驚喜,很快,院門吱呀一聲打開。
出現在門后的劉厚德,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身形有些佝僂,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渾濁,手里還拿著一把編了一半的竹篾,完全就是一個普通農村老人的模樣。
他看到林軍,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林鎮長,你從省里學習回來了?聽說你立了大功,受了表彰,真是給我們廣元鎮長臉??!”
“老書記您太客氣了,都是組織培養,人民信任。”
林軍笑著回應,目光不著痕跡地快速掃過院子和小屋內部。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狀。
“快屋里坐!屋里坐!”
劉厚德熱情地把林軍讓進屋里。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土炕,一張舊方桌,幾把竹椅,墻上貼著幾張已經發黃的年畫和領袖像,角落里堆著一些農具和雜物。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和煙葉味。
“老書記,您身體還好吧?我看您氣色不錯。”
林軍坐下,寒暄道。
“老毛病啦,不礙事。倒是你,林鎮長,聽說這次進山考察吃了不少苦,還受了傷?”
劉厚德給林軍倒了一碗白開水,關切地問道,眼神里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慈愛。
林軍心中微凜,他受傷的消息并未廣泛傳播,劉書記怎么會知道?但他面上不動聲色:“一點小傷,不礙事。主要是山里地形復雜,考察任務重了些。這次回來,也是想向您匯報一下近期的工作,聽聽您老的意見。”
“嗨,我一個退了休的老頭子,能有什么意見哦。”
劉厚德擺擺手,坐在林軍對面,拿起煙袋鍋點上,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現在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嘍。你把廣元鎮搞得很好,大家都能吃飽飯了,這就是最大的功勞。我聽著就高興?!?/p>
他的話語樸實,情感真摯,看不出任何破綻。
林軍又試探著聊了一些鎮上的瑣事和生產安排,劉厚德的回應都合乎情理,完全是一個關心家鄉發展的老干部形象。
難道……真的是他們多疑了?
那份名單關聯只是歷史的巧合?
就在林軍幾乎要動搖的時候,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炕頭放著的一本破舊的《赤腳醫生手冊》,書頁間似乎夾著一片什么東西,露出一角,顏色和質地與泛黃的書頁截然不同——那似乎是一張……嶄新的錫紙?
1965年,錫紙可是稀罕物,普通農家幾乎用不到,更不會隨意夾在書里。
林軍的心猛地一跳,但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的笑容,狀似隨意地問道:“老書記還看醫書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劉厚德順著林軍的目光看去,眼神似乎微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隨即笑道:“人老了,總有點小毛病,自己翻翻書,認認草藥,省得老是麻煩衛生所的同志?!?/p>
他很自然地將手冊合上,放到了一邊,動作流暢,看不出任何異常。
但這個細微的舉動,反而讓林軍心中的疑云再次升起。太自然了,自然得有些刻意。
又閑聊了幾句,林軍起身告辭:“老書記,您多保重身體,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p>
“好好好,工作要緊。林鎮長,你也注意身體,別太拼了?!?/p>
劉厚德熱情地將林軍送到院門口,目送著他離開。
離開劉家小院一段距離后,林軍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凝重。
劉厚德的表現幾乎完美,但正是這種完美,以及那片刻不自然的眼神閃爍和那片不合時宜的錫紙,讓林軍直覺感到不對勁。
這位老書記,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他沒有立刻返回指揮部,而是繞道去了公社辦公室,找到了正在忙碌的李福。
“李書記,跟你打聽個事?!?/p>
林軍看似隨意地問道,“老書記劉厚德同志,最近身體怎么樣?我看他氣色好像不如以前了?!?/p>
李福嘆了口氣:“老書記啊,人是好人,就是年紀大了,身體確實不如往年了。尤其是入秋以來,好像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還去衛生所拿過幾次藥呢。唉,為我們廣元鎮操心一輩子,也該享享清福嘍?!?/p>
咳嗽?拿藥?林軍記下了這個信息。
這似乎和那本《赤腳醫生手冊》對得上。
但當他離開公社辦公室,走在鎮子的土路上時,一個更深的疑慮浮上心頭:一個需要經常吃藥、看似體弱多病的老人,手上怎么會有干農活磨出的新鮮老繭?他剛才握手時,分明感覺到劉厚德的手掌粗糙有力,絕不像一個久病老人的手!
劉厚德,他在偽裝!
他身體很可能非常硬朗!
這個發現,讓林軍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他必須立刻將情況匯報給山鷹!
這個看似平靜的廣元鎮,恐怕才是先生組織真正扎根隱藏的巢穴!
而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老書記,極有可能就是一條深藏不露、偽裝極好的……“老狐貍”!
真正的較量,現在才剛要開始。
林軍快步離開劉厚德家的小院,表面上依舊維持著鎮定的步伐,但內心已是驚濤駭浪。
劉厚德手上那與“體弱多病”形象截然不符的老繭,如同一根尖銳的刺,扎破了他之前所有的疑慮,將猜測變成了高度確定的警報。
他沒有直接回臨時指揮所,而是繞到鎮子邊緣一處僻靜的河灘,這里是他和山鷹約定的緊急聯絡點之一。
他撿起幾塊石頭,按照特定順序擺放在一塊顯眼的巖石旁——這是表示“有緊急情況,請求立即見面”的暗號。
做完這一切,他找了個隱蔽的樹叢后坐下,假裝休息,實則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廣元鎮依舊平靜,炊煙裊裊,偶爾傳來幾聲狗吠和孩子的嬉鬧聲,但在這份平靜之下,林軍卻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正在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