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淵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白琳就只叫他燼淵了。
不過只是稱呼而已，燼淵并不在意白琳如何稱呼自己。
燼淵也好，毛團也好，只要能讓他知道這是白琳在叫他就行。
不過讓燼淵現在覺得心里有點奇怪的不是燼淵這個稱呼，而是白琳說的后面幾個字。
我回來了。
在他的記憶里，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他是妖界之主，是至高無上的王。
臣民對他只有敬畏的叩拜，從出生開始聽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恭迎王上和幸不辱命。
從未有妖，也從未有人，將回到他身邊這件事，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口過。
這種感覺，很奇異，讓他的心口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意。
燼淵看著眼前氣息已然大變的少女，并不感到陌生，這是他一手養大的小孩。
從白琳踏入萬劫域開始，他就知道白琳一定能做到。
燼淵現在猶豫的是怎么回答我回來了這句話。
育兒手冊上面只寫了孩子出發時要叮囑哪里危險，哪里不能去，以及不能拔虎妖屁股上的毛，但是沒說怎么回答我回來了。
白琳見燼淵陷入莫名的沉默，也罕見地沒有說話，只是等待。
燼淵想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平日里慵懶威嚴的語調，此刻竟帶上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和。
“嗯。”他應了一聲，似乎覺得不夠，又補充道，“回來就好。”
僅這一句話，倒是讓白琳笑了出來，她看著燼淵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失落：“是因為我們許久未見了嗎，你看起來有些冷漠。”
他冷漠嗎？
燼淵沒有這樣的感覺，他是王，他和任何人說話都是恩賜，從來沒有人說過他冷漠。
但既然是白琳說的，燼淵還是認真地想了想怎么打破這種冷漠。
其實他也覺得白琳有些變了，說不上來，但感覺應該是更親近了。
想到親近，燼淵突然懂了。
幼崽很容易感到不安，狐妖一族一般都會給幼年的狐貍順毛以示安撫。
但是白琳又沒有那么順滑的毛發，既然如此.......
燼淵看向白琳一頭飄散的長發，那他就給白琳梳頭好了。
“過來。”
白琳依言走了過去，帶著一身尚未完全內斂的混沌氣息，安靜地站在燼淵面前。
盡管此時白琳的身量長高不少，卻仍需微微仰頭才能看清燼淵的面容。
白琳其實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身形。
她可以比燼淵更高，只是白琳又會不受控制地想著，是不是燼淵也會更喜歡林初瑤那種會示弱的人。
等回過神來時，她的身高也已經定下了。
燼淵沒有發現白琳現在千奇百怪的想法，指尖凝聚起一絲極其溫和的妖力，輕輕拂過她長及腰際的烏發，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流淌著溫潤靈光的玉梳。
“轉過去。”他的聲音低沉，卻又奇異的緩和。
白琳順從地轉身，背對著燼淵。
她能感覺到燼淵微涼的指尖偶爾會不經意地擦過她的后頸，玉梳穿透發絲的觸感緩慢而仔細，就像她小時候那樣，燼淵還是外冷內熱的體質。
燼淵的動作算不上嫻熟。
他統御萬妖，卻從未做過如此細致的事情，但他做得極其認真。
白琳能夠感覺得到。
“你獨自一人在千劫域里，可曾受傷？”燼淵一邊梳理，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
白琳在千劫域內度過了百年。
前50年，她的修為最高只是元嬰，不過在有一次因為失誤而瀕死后，白琳便頓悟了，發現了一種新的混沌靈力的運轉和使用辦法。
在那之后，她在極短的時間內突破了元嬰，踏入了化神境界。
白琳受傷瀕死的事被她悄悄瞞了下來，她怕若是燼淵知道她受了重傷就不會再讓她繼續修煉了。
而和她同行的妖也是怕王知道后擔心，便答應白琳幫她瞞著。
好在白琳爭氣，在那次瀕死后，便徹底站了起來，再沒受一點傷，就連修為也水漲船高。
按照白琳計算的時間，她在50年前就已經步入了化神境，按照她的突破速度，再過50年也該差不多踏入大乘境了，但沒想到，50年過去，她還是卡在臨門一腳，怎么都過不去。
白琳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契機，再繼續埋頭苦修已經沒用了，這才離開了千劫域。
在千劫域內經歷的所有苦難都被白琳一筆帶過，她只是說道：“小傷難免，但都無礙根基。”
“嗯。”燼淵應了一聲，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卻沒有任何的不適與尷尬，反而流淌著靜謐的暖意。
玉梳劃過發絲的細微聲響，讓兩人都覺得舒適。
過了許久，燼淵終于停下了動作，他幫白琳順完毛以后就用妖力給白琳變了一個和自己同款的高馬尾發型。
燼淵不喜歡人族那種復雜的頭型，在他的理念中，他用的，就是最好的。
而現在，他已經把自己最好的給白琳了。
“好了。”燼淵的聲音里帶著滿意。
白琳轉過身，一頭烏發已被梳理得順滑無比，在光線下流淌著柔和的光澤。
她抬眼看向燼淵，發現他正看著自己，紅瞳中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
“謝謝。”她輕聲道。
燼淵將手中的玉梳遞給她：“給，以后你都用這個。”
白琳接過玉梳，觸手溫潤，其中蘊含的靈力與她體內的混沌氣息隱隱共鳴，絕非凡品。
她握緊玉梳，抬頭看向燼淵，灰銀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轉，忽然問：“燼淵，我現在還算是個孩子嗎？”
燼淵聞言，紅瞳微微閃動了一下。
白琳這個問題，讓他莫名想起來自己。
當初他雖然在千劫域修煉了千年，可他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也沒有和別的妖接觸過。
剛從千劫域出來，他在一無所知的時候，便登上了王座，按照血脈的指引，保護自己的下屬，保護妖界。
那時候其實他什么都不懂，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很強。
遇到不懂的事情，只要他先開口責罵，別的妖也就不敢多問了。
他真正開始了解世間事，也是在這幾次的重生之中。
就連白琳的存在，也教會了他很多。
剛出千劫域的燼淵在想什么呢？
燼淵以為時間太久自己或許已經記不起來了，可此情此景他才發現，原來他當時想的是：誰是我的父親和母親。
燼淵沉默了片刻，抬手輕輕拂過了白琳額前一絲不存在的亂發，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在本王眼里，你永遠都是需要庇護的存在。”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
好像，還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