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南十八歲,不是八歲,她當然懂得話里的意思。
可她看著面前比她還高的男生,怎么也生不出別的心思。
他才十五,才高一。
還是她看著長大的。
她還扒過他褲子,什么都看遍了。
雖然這幾年,關嶺不怎么管她叫姐,但弟弟就是弟弟。
許南不喜歡和弟弟談戀愛。
她在心里已經給關嶺判了死刑。
但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裝聽不懂。
“哎呀,我大學肯定會很忙的,要上課還要兼職,哪有時間談戀愛。”
關嶺稍微放心了點。
“兼職歸兼職,你一個人也要好好照顧自已的身體,知道了嗎?”
許南含混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關嶺還想繼續(xù)叮囑,那邊許母在巷子口喊道:“南南,走啦!”
“來啦!”
許南最終還是把手機收下,轉身的同時朝關嶺揮手:“關小嶺,再見!”
少女的裙裾隨著奔跑的動作揚起,劃過這一路樹蔭下的明滅光影。
關嶺眼睛緊盯著她,腳步不自覺跟上。
向前了幾步,又生生停住。
許南跑出提花巷,上了小汽車,從車窗里探出頭,雙手在唇邊圍成一個喇叭,朝他大喊:“快回去吧,我要走了!”
關嶺動了動唇,應該是說了一句話,可相隔太遠,許南一定沒聽見。
“再見啦——!”
小汽車發(fā)動,許南的聲音越來越遠。
直至車子徹底消失在提花巷,消失在關嶺的視線里,他突然抬腿狂奔。
幾十米的距離,他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關嶺跑出巷子口,又再次看見了那輛車,他在人行道上追著車繼續(xù)提速。
路過的行人都不由得側目:“跑這么快,都攆得上小汽車了。”
車內,許南垂頭看著手機,一大顆淚砸在屏幕上。
司機瞄了眼后視鏡,突然說:“后面是不是有個人在追我們?”
許南連忙扭頭往后看,剛好車子拐過馬路,什么都看不見了。
兩條腿跑得再快,也比不過不知疲倦的鋼鐵汽車。
關嶺耗盡全身力氣,在車子拐彎的那刻,心里陡地空了一塊兒。
追不上了。
快速奔跑的慣性把他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他趴著往前滑了一段距離才停下來,眼鏡也掉到鼻梁下面。
胳膊和膝蓋都傳來火辣辣的痛楚,關嶺無助地抬起頭看向道路前方。
許南真的走了。
離開提花巷,也離開他。
關嶺獨自走了好久,才回到家。
一進門,關母被他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
“天爺啊,你是跟誰打架去了嗎?”
關嶺的上衣和褲子破了好幾個洞,外面沾的泥土和里面滲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偏他整個人還跟孤魂野鬼一樣,眼里空洞洞的,身上在流血也不知道,好似察覺不到痛。
關母的魂也要被嚇沒了:“兒子,你跟媽說句話啊,發(fā)生什么事了?”
“沒事。”關嶺說。
這怎么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可不管關母再怎么問,關嶺都是一句話不說。
后來關嶺在家躺了半個月,才把身上的傷陸陸續(xù)續(xù)養(yǎng)好。
為了方便關嶺上學,關父關母也辭了工作,舉家搬到省會去。
提花巷這個夏天比往年都要靜謐。
少了那個吵嚷的少女,總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也不再開朗。
這些事情的發(fā)生并沒有什么預兆。
他們一前一后在某個平常的日子離開,然后再也沒回來過。
從今以后,提花巷就成了記憶里的提花巷。
-
許南的大學生活的確很忙。
她憑借一張師范大學的學生證,接了不少家教,每個晚上都很晚才回到宿舍,周六周日更是全天不在。
為了省錢,許南除了生活必需品,幾乎不怎么花錢,在食堂也吃最便宜的飯菜。
室友都心疼她這樣太辛苦,說她比開學軍訓那段時間還瘦了不少。
許南卻樂在其中。
爸媽給的生活費,加上她接家教的課時費,一個學期下來就是筆很可觀的數(shù)字了。
而在另一座城市。
關嶺在書桌上寫著作業(yè),想起來什么,拉開面前抽屜,拿出手機按亮屏幕。
不論是短信收件箱,還是來電記錄,全部都是空空如也。
距離他們在提花巷分別,已經過去整整三個月。
許南好像……把他忘記了。
很快到了中秋假期,家住京市的室友們都回去了,只留下許南一個人還在學校。
許母也給她打過電話,讓她回家吃飯。
可家教的孩子離家那邊太遠,倒地鐵得兩個小時,打車又太貴,許南干脆就不回了。
晚上十點,許南給學生輔導完作業(yè)回到學校,整個校園都十分冷清。
許南加快腳步,想趕緊回宿舍。
剛到宿舍樓下,冷不丁有人叫她,把她嚇得不輕。
“許南!”
這聲音有點耳熟。
許南回頭,只見路燈下,立著少年單薄的身影。
他不知道在那等了多久,凍得瑟瑟發(fā)抖,可看向許南的眼神里,又滿是熱切。
仿佛走丟的狗,終于找到了主人。
許南走到他面前:“關小嶺,真的是你?”
她剛才還以為自已眼花了。
“你、你怎么在這兒?”許南問,“你一個人來的?來了多久?吃飯沒有?”
這個季節(jié)的京市,夜晚更深露重。
關嶺睫毛和發(fā)絲間都是潮濕的露水,牙關凍得打顫。
可看著在眼前的許南,他還是笑著說:“我一大早來的,還以為見不到你了,沒想到老天對我還挺好的。”
許南看他還在笑,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傻孩子,萬一我回家了不在學校怎么辦,你來之前不會先打個電話?晚上這么冷,再把你凍病了。”
許南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關嶺反而笑得更開心:“你沒給我發(fā)過短信,我不敢擅自打擾你,現(xiàn)在又能聽到你罵我了,真好。”
“我這是在關心你!”許南強調。
關嶺從善如流地點頭:“嗯,關心我更好。”
許南沒話說了,正好她也沒吃飯,就帶關嶺去了校門口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麥當勞。
室內溫暖得多,許南點了兩份套餐,又加了杯熱飲遞給關嶺。
“趕緊喝,別真感冒了。”
關嶺乖乖聽話,讓吃就吃,讓喝就喝。
唯獨一雙眼睛,怎么也看不夠似的,黏在許南身上。
許南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臉:“你老看我干什么?”
關嶺反問:“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你走那么久,一次都沒有。”
“我……”
許南張口,卻不知道該怎么說。
其實那天在提花巷,她看清了關嶺的最后一句話。
關嶺的口型是:“許南,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