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獲自由,陸羽自是高興無比,對于營救三方,他估摸著該是老朱頭和那道衍老和尚在幕后出力。
雖對面前三人仍有疑惑,但陸羽不去追索,只是鄭重道謝。
對此,那三人倒不甚在意,他們此番前來,更多是出于好奇,想看看這陸羽究竟是何方神圣。
現(xiàn)如今,看陸羽也沒長六個鼻子七只眼睛,三人倒有些許失望。
鄭重致謝之后,陸羽才回頭望向那孟端道:“府尹大人,那我便可以走了?”
孟端卻將手揮得撲騰作響,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總算能將這尊大佛盼走,他哪里再多說半個不字?
陸羽怎么也沒想到,這件事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一時間,恍然若夢,直到他告別營救三人,回到自家小院時,仍有些飄飄然。
從早上被抓,到他回到院前,不過半日功夫,這其中有大半時間,都是在路上消磨的,但當(dāng)他站在小院前,看到熟悉的院門時,仍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唉,日后不能再多管閑事了,這真是徒添麻煩了!”要不是自己好心救了道衍老和尚一命,也不會無端去監(jiān)獄里走這一遭。
悠自嘆息中,陸羽推開門大步走了進(jìn)去,同時嘴里叫道:“小的們,你們老大我回來了!”
在小鼻涕幾人面前,他一直是無所不能的頂梁柱形象,這會兒僥幸得歸,自也要擺個瀟灑姿態(tài),等著眾人歡迎。
卻可惜,推開門后,在院里迎接他的,并非是小鼻涕一眾,而是一臉焦急的朱家父子。
“臭小子,你終于回來了,沒吃啥苦頭吧!”見陸羽平安歸來,老朱父子終于松了口氣,迎上來很是關(guān)切地問道。
陸羽拍了拍胸脯,向朱家父子示意自己周全,而后,又趕忙換了副穩(wěn)重些的姿態(tài),鄭重道謝:“這一次,倒真要多謝你倆了,若沒你倆出手搭救,我怕是要遭重了,這份情誼,我陸羽記下了,日后定當(dāng)報答!”
這番話,他說得至恭至誠,全不似以往對朱家父子的散漫輕佻。
朱家父子看在眼里,心中已樂開了花。
以往,陸羽對他們雖也不錯,但多是利益勾連,但現(xiàn)在,雙方已有了情感維系,關(guān)系更進(jìn)一步。
朱元璋已在幻想,要不了多久,等彼此關(guān)系更熱絡(luò)時,即便自己堂堂正正地表露身份,也不會遭陸羽厭惡了。
“先生何出此言,你我都是熟人,而且你又沒犯什么事,救你出來是順手而為的事?!边€是朱標(biāo)會說話。
此言一出,陸羽心里舒坦極了,要是朱家父子攜恩要挾,他還不知道真的要不要拒絕呢!索性并沒有出現(xiàn)這種事。
聞言,朱元璋贊賞的看了朱標(biāo)一眼,然后詢問道:“臭小子,你這次為何被抓了?”雖已救了人,但父子倆對這事仍一頭霧水。
“哎!”聞言,陸羽嘆了口氣,道:“說起這個,簡直是無妄之災(zāi)呀!”
這話更讓朱家父子露處無限好奇之心,見此情景,陸羽擰著眉略遲疑片刻,而后沉聲招手:“你們倆今日救了我一次,也不是外人,跟我來吧!”說完,他便朝著屋內(nèi)走去。
陸羽這般慎重態(tài)度,更引得朱家父子好奇,二人相視一眼,趕忙緊步跟上。
三人到了房間,陸羽先將房門關(guān)上,隨后又示意二人稍等片刻,而他則到了床邊,掀開床單,再撩起下方墊著的絮被干草,最終都床榻最底層,撈出一本小冊子。
“我之所以被抓就是因為它!”隨即,陸羽將那小冊子遞給朱元璋。
“這是……嘶!”
朱元璋還未接過,便一眼認(rèn)出這冊子來。
近來稅務(wù)稽核,他早從戶部收到無數(shù)份這樣的冊子,自然知曉此物乃是地方官員向戶部報稅的印冊。
“這東西……怎么會在你這里?”朱元璋大是好奇。
“此物,乃是一名僧人遺留……你說這是不是無妄之災(zāi)?”
陸羽將那晚救了道衍,獲得印冊的經(jīng)過,統(tǒng)統(tǒng)講了出來。
這本空白印冊,對陸羽而言,是個燙手山芋,與其留在自己手中,不如交給老朱父子,至于老朱父子會不會交給朱元璋,那就看天意了。
陸羽心里也包著一團(tuán)火,平白無故在大牢里走了一遭,誰能不生氣,既然你們抓我,就是為了這玩意,那我就把它捅出來。
“空白印冊?”當(dāng)聽到陸羽說出印冊里沒有任何內(nèi)容時,朱元璋臉色大變,他立即翻開一看,果真,那印冊中需得填報稅目的地方,竟是空白一片。
拿空白印冊報稅,這全然是弄虛作假,照這般先統(tǒng)計,再填報稅目的審核法,所有稅目自然準(zhǔn)確無誤,但這……卻讓朝廷的報稅復(fù)審流程,全然失去了意義,而且中間會不會少些錢糧,不用想也知道。
“他們……竟敢行如此之事,這般行徑,簡直是欺君罔上啊!”朱元璋勃然大怒,當(dāng)即厲喝出聲。
到這時,他終于明白,為何那些人會大動干戈了,他們懼怕的是這東西落到外人,特別是他朱元璋手里,到時候恐怕要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可千防萬防,卻不料這冊子陰差陽錯,最終還是到了他手中。
“哼,當(dāng)真是膽大包天!這些人……怎么敢……”朱元璋緊攥著印冊,幾乎要將之捏碎,他面色漲紅,呼氣如雷,一臉震怒模樣。
一旁的朱標(biāo),也望著那印冊瞪圓了雙眼,一臉煞白。
看他父子驚駭震怒,陸羽倒嗤笑起來:“他們?yōu)楹尾桓??這空印報稅一事,本在前朝就有了,到了咱大明朝,只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照搬照套下去罷了,事實上,這件事,上到朝廷大員,下到地方稅務(wù),可謂人盡皆知,唯有那朱重八被蒙在鼓里罷了。”
這最后一句,當(dāng)真是殺人誅心。
“滿朝文武都知道……偏生只有咱一人被蒙在鼓里……”喃喃自語間,朱元璋只覺得胸口一陣堵悶,怒意涌了上來,迫得他怒極而笑。
笑聲里,充滿了濃厚的殺意!
一旁的朱標(biāo)聽到了父親的低喃,頓時捏了把汗,他生恐朱元璋身份暴露,卻又不好出言提點(diǎn),只不住眼神示意。
無奈,朱元璋正自震怒,全顧不上朱標(biāo)。
好在,朱元璋的低喃聲低沉含糊,嗚咽不清,陸羽并沒有聽見。
陸羽只聽到那冷厲笑聲,忍不住好奇道:“你笑個啥?”
朱元璋連忙收起笑意,將那印冊搖了搖道:“這東西咱拿走了,往后再不會有人因之找你麻煩了?!?/p>
陸羽登時大喜:“拿走拿走,趕緊拿走!”他可不愿再揣這燙手山芋了。
朱家父子沒坐片刻,便一臉陰郁地離開小院。
看著老朱那負(fù)手沉肩,憤懣不已的背影,陸羽忍不住犯起嘀咕:“這朱老頭兒,神神秘秘的,又是要做啥?”
………………
“豈有此理,全天下都知道了,竟只有咱不知道!”
“真……真是一群狗賊,竊天下之狗賊!”
回到皇宮,朱元璋怒不可遏,直拍桌怒罵。
剛剛在陸羽住處不能發(fā)泄,這會兒終于能大發(fā)雷霆。
聲聲怒罵直震瓦礫,他氣得臉色漲紅,那印冊被甩在桌上,正攤到最后一頁,其上一個個印章鮮紅耀眼,直刺朱元璋心頭,最顯眼的位置,福建布政使司左參政的大印,赫然在列。
“胡楊?福建過來的押稅官,便是此人吧?丟了印冊,找孟端,讓人抓陸羽的,怕也是他!”
“好,好一個地方大員,好一個督稅要臣!”
“云奇,去給我把毛驤叫過來!”
一聲厲喝,直傳入親軍都尉府,震得那毛驤戰(zhàn)戰(zhàn)兢兢,趕了過來。
“卑職拜見陛下!”毛驤一入武英殿,便感受到冷厲殺意,他驚得垂首縮脖,納頭便拜。
“哼,毛驤,你看看吧!”說話間,一份印冊被拋了下來,毛驤趕忙撿起一看,當(dāng)看到那上面的留白時,他已明白了大半。
“哼,毛驤,你親軍都尉府是怎么辦事的,為何這空白印冊之事,你從未報過?”朱元璋滿臉怒意,震聲喝問。
親軍都尉府督察百官,對此事毫不知情,自是要擔(dān)責(zé)任的。
毛驤心下一慌,趕忙拱手告罪:“卑職失職,望陛下恕罪!”
“哼,你是全然不知情,還是有意知情不報?”朱元璋冷哼一聲,眼眸里射出寒光,直逼向毛驤。
毛驤被嚇得肝膽俱裂,趕忙解釋:“卑職的確毫不知情,萬不敢欺瞞陛下?。 彼麑㈩^重重俯下,埋在地上再不敢抬起。
這般俯首認(rèn)罪態(tài)度,終叫朱元璋的臉色平復(fù)了些,他指著那本印冊,冷聲下令道:“既然如此,那這空印案之事,就交給你了,給我查個明明白白,看看有多少人涉及其中,一應(yīng)涉案人員,統(tǒng)統(tǒng)不能放過?!?/p>
聽朱元璋口吻及話里意思,這樁案子要大辦特辦了。
毛驤正俯首磕頭,聞言卻是眼角一揚(yáng),目光都透亮起來,他隱約感覺,他親軍都尉府大展拳腳的機(jī)會,終于來了。
有這機(jī)會,剛剛受幾句敲打責(zé)備,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