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手下們的抱怨,陸羽長嘆口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而朱元璋也終于湊到近處,將心中好奇問出來:“你這是在干啥?”
“你沒看出來嗎?我在教他們算學呢!”陸羽指著那黑板答道。
朱元璋看了半天,也認不出黑板上的奇怪符號,他更是有些好奇道:“你這戲班子不學唱戲,學那算學作甚?”
陸羽攤手道:“唱戲賣藝,不過是謀生的權宜之計,如今有了你朱老頭的精鹽買賣,這些孩子們也不用再出去賣藝了,所以,我便尋思著,教他們些安生立命的本事,總不可能一輩子就這唱戲賣藝吧!”
“這話說得不錯!”朱元璋點了點頭,然后望向黑板上的奇怪符號,又望了望陸羽道:“那為何不教他們讀書?你可以請個私塾先生,教他們四書五經啊!”
說著,他又湊到陸羽身旁,朝陸羽揚了揚眉頭道:“咱給你透露個小道消息,陛下可是有意要重開科舉的,你讓孩子們學些經義,說不準能考個狀元呢!”
陸羽“切”了聲,甩了甩手道:“還是算了吧!那科舉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多少人才能出個狀元。”
他又指了指遠處撒潑玩的小鼻涕等人道:“再說了,你看他們這模樣,像是能考科舉的人么?”
朱元璋望了望那鼻涕蟲,訕訕一笑道:“他們年歲尚小,總會有懂事的一天的。”
“免了免了!”
陸羽擺手道:“即便能考上科舉,他們也沒那鉆營的本事,不是當官的料,而且在這洪武朝當官,風險太高了,還是教他們些簡單實用的知識,將來能安身立命便夠了。”
朱元璋細想片刻,蹙眉道:“可若為安身立命,也不用教算學啊!學了算學,除了那最末流的商賈之道外,還有何用處?”
士農工商,商人處在最末等,顯然不是個理想前程。
朱元璋這輕商重仕的想法,在這時代很是尋常。
但陸羽卻很不以為意:“商賈怎么了,算學又怎么了?我可告訴你,算學乃是百科之母,學好了算學,在各門各道都用得上!”
朱元璋本著對商人的輕視,連帶著也輕視算學之道,他豈能同意陸羽的話?
“我不信!”
他連連搖頭,更甚至想方設法反駁道:“那算學之道,能用于治國,能用在行軍打仗上嗎?”
這治國和打仗,顯然與算學無關,朱元璋故意舉這兩例,當然是為了駁斥陸羽。
陸羽很是不屑道:“怎么不能!”隨即,他將袖口一撩道:“就拿那行軍打仗舉例,假如我是那高梁河之戰后的遼景宗,若我會算學,我便能算出趙光義的逃跑速度,繼而推斷出其位置。”
接著,他又掏出個自制粉筆,在那黑木板上寫算起來:
“被遼人擊敗后,趙光義驢車飄移,一夜狂飆了一百四十多里,可算是馭驢有方!”
“咱們就拿一夜當12個小時算,可以算出他的速度為每小時11.6里。”
“此時我大遼派出精銳騎兵,以每小時23里的速度狂追,將會在兩天后,把他堵在定州,斬趙光義于驢車之上,拯救大宋江山于水火之中!”
陸羽連寫帶劃,連說帶道,給朱元璋看得是目瞪口呆。
朱元璋自是看不懂那黑板上的奇怪符號,也聽不懂陸羽口中的“小時”等奇怪詞匯,可他大略能聽懂,陸羽是在測算趙光義的逃離速度。
但這一切思緒,全在陸羽說出最后一句話“救大宋江山于水火”時,化為烏有。
“噗嗤!”
朱元璋沒能忍住,笑出聲來,殺了趙光義,卻反能救大宋江山……
敢情你小子不光黑咱朱天子,對那兩宋的君王也不待見啊!
若單評價趙光義,朱元璋倒與陸羽的態度不謀而合。
他正自樂著,卻聽陸羽接著說道:“算學還有其他作用呢!行軍打仗,最重要的攻城利器便是火炮,如果士兵會算學,便能通過計算,得出炮彈所落的位置,只要提前算好,便能精準掌控炮彈,大幅度提高命中率!”
聽到大幅度提高命中率,朱元璋頓時不淡定了,若真能如此,那在軍事上的作用,可了不得啊!
“真……真有這么神?”朱元璋忙追問起來,神情極是渴盼。
陸羽得意起來,抱臂點頭道:“當然了!”他又打了個響指,不無得意道:“莫說治國、行軍了,咱還能靠這算學,推斷出這大明朝的國運呢!”
“國運”二字,令得朱元璋打了個激靈。他忙以渴求目光望向陸羽。
被這灼灼眼神望著,陸羽極是受用,他拍了拍手,又重新捋了捋衣袖:“那便給你露一手吧!”說著,他又在黑板上涂劃起來。
“先不算公主,只算那朱重八當下的十二個兒子,假設這十二名皇子都能長大成人,同時那朱重八不再生養,這大明朝第一代皇子共有十二人。”
“這十二人,最次也是親王,以朱重八護犢性子,將來分封之后,每人每年一萬石糧食是免不了的,這十二個親王,便是十二萬石糧食。”
“再往后算,親王也是要生孩子的,咱假設每個親王生五個孩子,那么這朱家第三代,便有六十人。”
“這六十個皇家血脈,照郡王規制,每人每年少說有兩千石糧食的俸祿,合計十二萬石糧食。”
“這六十人開枝散葉,到了第四代,便是三百人,依照規制享鎮國將軍俸,每人每年得一千石糧食,合計三十萬石糧食。”
“再往后算……第五代,合計一百二十萬石糧食。”
“第六代……四百五十萬石糧食……”
“……”
陸羽一路算下去,數字越算越大,算到第七代時,那俸祿已是天文數字。
朱元璋聽得瞠目結舌,心下既驚駭,又悲催。
他心中深知,陸羽其實已少算了很多,他朱元璋尚未老到不能動彈,日后還有子嗣,而這些親王實際到手的俸祿,也遠不止萬石糧食,真要如實計算,這大明莫說千秋萬代,只怕連一兩百年都撐不過去。
難道……咱疼惜自家子嗣,也做錯了?
想到這里,朱元璋陷入懷疑之中。
而陸羽已在厲聲謾罵:“要我說,朱重八那分封制度,壓根就是扯蛋!前面歷朝歷代的經歷,足已證明這分封制度不可取,可他朱重八倒好,為了不讓子孫餓著,偏要開歷史的倒車,他這小農思想,遲早會遺禍無窮!”
朱元璋正自神傷,聽了這般謾罵,終于忍不住了,他憤而抬手,打斷陸羽,恨聲道:“你……你胡說,陛下重啟分封制,自有其深意,你懂個什么!”
“不就是他小時候餓怕了,害怕子孫后代也挨餓嗎?舉國之力供養一家一姓,深意,能有什么深意?”陸羽卻嗤之以鼻道。
朱元璋呼呼喘著粗氣,替自己爭辯著:“自開國后,淮西勛貴恃功自傲,行為愈發猖狂,陛下有心整治,但又怕沒了這些武將,會致使邊關失寧,他重啟分封制度,意在用朱家子孫取代那些驕兵悍將,鎮守一方!”
淮西勛貴們雖然驕縱,但卻是鎮守邊關的重要力量,非能耐威望充足之人,難以取代,朱元璋的計劃,是用自己兒子們取代武勛,鎮守邊關。
陸羽卻更是蔑視了:“哼,簡直可笑!就算取代了那些淮西勛貴,又能怎樣?”
朱元璋猶在爭辯:“皇家血脈,自要好過那些驕兵悍將!”
外人擁兵過重,總不是好事,朱元璋自以為朱家人領兵鎮關,就不會再出亂子。
陸羽冷笑搖頭:“你道那外姓武勛能造反,朱家血脈就造不得反了?他朱重八自以為讓兒子們掌握兵權,就能穩坐江山,可他卻不想想,他朱重八總有老死一日,待他死后,下一任皇帝會怎么看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兄弟,即便那朱標與兄弟們手足情深,再往下一代呢?”
說到這里,陸羽又幽笑起來:“你莫要忘了,那朱允炆是個什么下場!”
這話一出,朱元璋登時噎住。
陸羽之前也曾說過朱允炆之事,朱元璋清楚地知道,后世的大明天子,正是因為藩王造反而丟掉了皇帝寶座,這足以證明,朱家子孫掌握兵權,也未必能信得過。
“等過了兩代,皇帝和那藩王之間,哪還有什么親情可談?到那時,朝廷削藩是必然之舉!”
說到這里,陸羽的語氣帶了幾分譏諷:“那朱老四的靖難之變,是怎么產生的,雖說皇位怎么變,都還是他老朱家的,他朱重八可以不在乎,但那些死于內戰的兵士百姓呢?他們是何其的無辜!
而且這還是最好的結果,莫忘了,司馬家的八王之亂,那也只是皇家內部紛爭,可那場爭斗,最終釀就了五胡亂華慘劇,我中原大地成了人間煉獄!”
一句句冷嘲熱諷,夾雜著前塵后事的諸般惡劣局面,如一根根利刺一樣,扎進朱元璋心頭,刺得他胸悶氣短,心口砰砰直跳。
朱元璋的額頭,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他再堅持不住,不得不扶著墻根,大口喘氣。
“也許……也許陛下沒有想這么多呢?”一面喘氣,他一面替自己爭辯著。
陸羽冷哼一聲道:“你太小看那朱重八了,他可是在歷代皇帝里能排前十的人物,豈能看不到這些后果?他不是沒想過,而是壓根不在乎罷了,反正國家動亂,死的都是咱這些屁民百姓,又不是他老朱家的人,只要江山還是他朱家的,他自然無所謂!”
許是看到朱元璋氣郁難抒,陸羽又走上前,拍了拍其后背,他的口氣稍平緩一下道:“你現在知道,為啥我不待見那朱重八了吧?他這人,太過自私,一心只想著延續他朱家江山,全然不顧天下百姓死活!”
朱元璋一面受著陸羽拍背安撫,一面聽著他口中的謾罵,心中當真不是滋味,他很想喊冤,卻又無從說起。
說到底,他確實沒想那么深遠,之所以護犢愛子,對兒子大肆分封賞賜,不過是打小餓怕了,不想讓自家子孫再受同樣的苦罷了。
他只想趁自己還在,給自家子孫預留好鐵桿莊稼,讓他們世代都安享富貴。
“唉,罷了!”
吐槽了朱天子一頓,陸羽這才將話題重新拉了回來:“現在你該明白了吧,那算學之道,是足以治國安邦的經世妙法,那朱重八若懂得算學,又豈會被人當傻子蒙騙?”
朱元璋正自神傷,忽聽到自己遭人蒙騙,登時警醒過來:“誰人蒙騙陛下了?”
陸羽笑著拍了拍他,安撫道:“我說的是那空印案!那戶部掌管錢糧賦稅,最是需要這算學之道,如若朱重八懂算學,精準計算了賦稅,又豈會出現賬目錯漏,繼而釀出空印案?”
他又指著那黑板:“你看我這阿拉伯數字,簡單明了,用它制成圖表,登記賬目,一目了然……”
他對照黑板一一教導,只可惜朱元璋這時已被那“大明國運”亂了心神,全然聽不進去,今天來本來是要分享喜悅,哪承想到了這里,喜悅沒了,獨留滿腹悲哀。
“罷了罷了,今日心緒不寧,也不在這多待了,咱這便回去了!”
陸羽正自沉浸在數學老師的角色中,一個不留神,就只看到朱元璋登上馬車的背影,這讓他一頭霧水,不由摸了摸后腦道:“奇怪,這朱老頭,今天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