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蘇州位于長江下游南岸,太湖東岸,自古以來,就是南方軍事財務要地,此地更是美景眾多,歷來多少文人騷客都在此留下了無數詩句墨寶。
此刻,蘇州城內車馬如龍,行人如織。城中店鋪林立,游客商旅摩肩接踵,城外商船交接成片,鋪滿長江。
越是熱鬧的地方,越是三教九流云集,這風光無限的蘇州城里,也有不少陽光照耀不及之地。
此刻,一家酒樓雅間里,正有幾個身著勁袍,面容冷厲之人,正圍聚一起。
雅間房門緊閉,連窗戶都被關個嚴嚴實實,窗口門邊俱是有人把守,防備極嚴。
圍聚人中,領頭之人身形高瘦、面相陰戾,一對修長細眼冷峻犀利,有如鷹隼。
他抬眼望向身旁眾人,直看得手下們連連耷首縮腦,不敢與其對視。
“此番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們可聽好了,務要偽藏形跡、裝點打扮,莫叫人看出身份,若叫人認出來了,便要你提頭來見!”
低喝吩咐聲冷厲異常,眾人驚得戰戰兢兢,趕忙點頭應和。
領頭之人滿意點頭,隨即又巡視一周:“讓你們記下的話,可記牢了?”
周圍人趕忙點頭。但仍有一人似有疑慮:“蔣副……”
但這人剛一開口,便遭冷厲目光死死瞪來,那人驚得渾身一顫,連忙改口:“頭兒……卑……小的仍有一事不明……”
說著,他朝四下里望了眼,警覺地壓低聲量:“咱畢竟是吃皇糧的,緣何要干這種勾當?”
這暴露身份的話剛一脫口,便遭一道銳利如刀子般的目光逼視,這手下驚得顫顫巍巍,連忙縮回腦袋。
領頭之人俯首逼望下來,冷眼瞪視著手下人。
昏黃燈火打在領頭之人臉上,映照出他一臉陰森兇戾,任誰看到這張面孔,都要被驚出一身冷汗。
此人正是毛驤手下心腹,此前空印案中領軍席卷全京城的親軍都尉府副指揮使蔣瓛。
此番,蔣瓛領著親軍都尉府一干密探到了蘇州,正是受毛驤指派,前來散布謠言。
此刻聽聞手下人質疑,蔣瓛一對鷹目逼視過去,望得對方頭也不敢抬。
“咱們只需當好鷹犬,替上頭辦差,何時問過緣由了?你且記好了,這回的差事,須得干得隱秘,若叫人發現了行跡,莫怪咱手下不容情!”
蔣瓛并不屑與手下人解釋,只冷聲敦促警誡。
那手下一眾哪里再敢多問,連忙拱手應命,蔣瓛滿意點頭,抬手便揮:“去吧,務必在這兩日,將消息傳滿蘇州城!”
手下人立即分散開去,朝著蘇州城大小酒肆、青樓、畫舫而去。
……
“喂,聽說了嗎,最近咱蘇州城郊,正鬧疫癥呢!”
“啥?疫癥?”
“是呢,說是什么天花疫癥,鬧得兇著呢!”
“天花?那可是害人性命的東西啊!此事當真?”
“是呢!說是旁邊的吳江、長州二縣,都有天花疫癥出現,有不少人染了病,丟了性命呢!”
“嘶!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 ?/p>
“那天花如此兇險,從哪里傳來的?”
“聽說是京城一帶最先發現疫癥,句容、江寧幾個縣都有人染病,后來這病傳到咱們蘇州,一連傳了好幾個縣哩!”
“說是已經有幾個村子鬧得厲害,幾乎全村都染上病了!”
“那可了得,這病最是厲害,一旦染上,多半沒命!”
“嗯!說是已經死了小百人,每日還有好些人病重不治的!”
“你們可得小心著些,近些日子可別往那幾個縣跑了?!?/p>
“對對!可得相互提醒著些,咱回去就和俺婆娘說!”
蘇州城的大小酒肆青樓,最近流傳著一個噩耗。
說是京城到蘇州府這一帶,近來天花泛濫,這消息一出,可謂滿城騷動。
蘇州府本是交通集散要地,更是周邊縣鎮的貿易中心,旁邊幾個縣鎮的商旅過客,常到府城來行商買賣。
如若周邊縣里出了天花,只消幾日功夫,這疫癥便會記經由商旅傳到府城來。
一時間,府城上下人心惶惶,人人都在談論這天花疫癥。
……
“不好了,知府大人,城中出大事了!”
蘇州府衙內,通判楊知忠一臉驚慌,朝著新上任的知府粗聲急呼著。
這楊知忠是蘇州府衙老人,在通判任上已有數年,按說不該動輒驚慌失措,但此次發生的事情太過緊迫,驚得他連呼帶喊,著實沒個官老爺的模樣。
相較之下,那剛剛上任的知府大人,倒是鎮定得多。
“楊通判,究竟出了何事?”那知府迎上前去,沉聲問道。
楊知忠粗著嗓門道:“府城里到處在謠傳,說是旁邊縣里出了天花疫癥,這消息傳得極快,如今已引得全城驚惶,人人自危!”
“哦?”那知府驚疑一聲,但仍是一臉淡定,更甚至,他那微微輕挑的眉宇,還顯出些微興趣,似對這消息很有幾分新奇感覺,他那副看熱鬧的嘴臉,可給楊通判急了個半死。
“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您可萬莫怠慢??!”
楊知忠心道這從天而降的知府果真沒甚經驗,大事臨頭竟還渾然不覺,也不知怎的,朝廷竟派了如此閱歷淺薄之輩,來當這蘇州府的一把手。
遭他提點,韓知府總算斂了斂眉,稍擺出莊重姿態道:“楊通判,你方才說這是謠言,意指這天花之事,全是空穴來風了?”
既有傳聞,先確定真假為上。
楊知忠趕忙點頭:“下官已傳文下至各縣詢問,周邊縣衙均未有天花傳報,說明這消息是假的!”
“那倒未必吧,這疫癥來去如風,縣衙也未必盡能查實,說不得是哪個村落出了天花,縣里還未能及時探查呢?”韓知府卻是一臉質疑道。
下面縣鎮地域廣闊,而縣衙只坐落在縣城中,哪里能第一時間探知消息?要等消息確認,少不得得再花個十天半月的。
“這……”
楊知忠略一思量,又搖頭道:“可這消息傳得漫天都是,下面縣衙卻毫無動靜,依下官看,這倒不像是疫癥蔓延……”
說到這里,他探近身子,一臉慎重道:“更像是有人故意散布謠言,意圖擾亂民心!”
照說消息都傳得滿蘇州府城了,那疫癥該是不小,底下縣衙也該有動靜回報。
楊知忠依著多年地方官經驗,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他擔心這新來的知府經驗淺薄,當然要出言提醒。
但那韓知府卻是個不聽勸的,此刻仍一臉淡定:“該不會吧?大明都建立了這么多年了,哪來的那么些暴民亂黨?”說著,他又笑著拍了拍楊知忠道:“楊通判不會是看本官沒有經驗,故意拿這瞎話來編排本官吧?”
“哎喲,我的韓知府??!”
楊知忠急得直甩手,在衙堂里來回踱了幾步,方才又回頭道:“大事臨頭,您可萬不能再掉以輕心,這回,肯定是有亂民作祟!”
說著,他又露出個嚴肅模樣,一把抱住韓知府雙肩,沉聲道:“下官擔心……擔心是有什么白蓮亂黨,抑或是拜火妖人,在故意散布消息,想趁亂跳動民變呢!您可得仔細著些,畢竟咱們蘇州府……素來與京里不對付的……若是真鬧出個人心惶惶,再經妖人挑撥,說不得真會出亂子的!”
楊知忠將韓知府拉到一旁,低聲與他說著當地境況,再三強調這蘇州府情況特殊,最是怕有妖人挑撥作亂。
蘇州府交通便利,水土豐饒,自古以來都是江南重鎮,江東地區的核心要地。
而在大明朝,此地更有個特殊之處,為天子所忌憚,這里是元末起義軍領袖之一的張士誠的老巢所在。
張士誠與朱元璋一般,俱是元末興起的農民起義軍領袖。
在朱元璋建明開國后,從前的同道中人,自然成了對立面,彼此好一番苦斗,最終結果不必言說,自是朱元璋取勝,張士誠兵敗身亡。
在這之后,朱元璋對于蘇州府,很有一番忌憚,畢竟是張士誠的老巢,這里大多商賈百姓,俱都支持張士誠。
為了壓制蘇州府,朱元璋對這里課以重稅,又數次從蘇州遷移富戶,去往鳳陽一帶。
因此,蘇州百姓對于朱天子,對于大明,其實并沒有什么歸屬感,不少人仍暗中懷念那張士誠,對大明王朝持仇視態度。
也正因如此,這里最是那亂黨造反的優渥土壤,一旦有人挑撥,很可能引發動亂。
“知府大人,您可聽明白了?咱蘇州府……可經不起亂黨挑唆??!那些人妖言惑眾,說不得是真有造反圖謀啊!”楊知忠苦口婆心,將蘇州境況一一道出,警誡知府大人。
聽完這些本地舊事,韓知府略略蹙了蹙眉:“如此說來,蘇州百姓確是對朝廷有不敬之心了?”
他竟只聽了一半,全沒顧上最關鍵的亂黨造反那一段。
楊知忠趕忙解釋:“本地百姓……自是安分守己的,可最怕經人挑撥,依下官看,此番天花謠言,就是那些妖人散布的。”他又湊上前去,拱手鄭重道:“知府大人,您是一地父母官,須得做起主來??!”
“做主?”韓知府顯然不諳州府政事,一臉迷茫問道:“如何做主?”
楊知忠心下暗啐了一口,口中卻仍恭敬道:“自然是將此事上報朝廷!”
他怕那知府不明就理,又補充解釋道:“若是提早匯報上去,將來出了亂子,您還有辯解余地,否則……這州府出了亂黨,您身為父母官,可是要擔責任的!”他刻意將個中風險與責任攤開說明,自是為讓這經驗淺薄的新任知府提高警惕。
但那韓知府卻毫無警惕心思,大剌剌攤手:“這未免太過操切了吧!”
再望向楊知忠,韓知府辯解道:“且不論這天花消息是否為真,即便真是謠言,說不得只是百姓怯疫心切,一時慌了心神,貿然上報亂黨,豈不給朝廷添麻煩?要知道,錯報亂黨,也是個大罪啊!”
韓知府的態度很明確,先觀望情勢,不急著上報消息,楊知忠自是再三苦勸,可仍勸說不得。
“楊大人且放寬心吧,此事本官自會派人詳查?!表n知府再三拍板,要將這事壓下,眼看苦勸無果,楊知忠也只好甩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