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陸羽起了一個大早,望著這還是黑燈瞎火的天地,陸羽心里忍不住腹誹,丫的,是誰提議的這么早就開始早朝,真該被拖出去亂棍打死。
陸羽官階不夠,還達(dá)不到進(jìn)殿朝覲的資格,但今日要進(jìn)朝議事,所以他只能在在奉天殿外等候傳召。
身在殿外,卻能聽見殿內(nèi)動靜,那百官山呼萬歲,朱天子臨朝議事的動靜,不時傳來,倒叫陸羽興奮不已。
雖然心中腹誹,但畢竟是頭一次參與朝會,陸羽心中難免新奇,此刻站在殿外,不時四下張望,間或還探著腦袋往那奉天大殿里偷看,但除了滿殿后背外,再瞧不見什么。
而朱元璋更是隔得老遠(yuǎn),只能瞧見個威肅身影,其他再看不真切。
等了許久,終于聽到殿內(nèi)傳來聲高亢傳呼:“傳江寧知縣陸羽覲見!”
身旁的內(nèi)官趕忙湊上來低聲提醒,陸羽也趕忙整理好衣冠,邁步走入殿中。
一進(jìn)大殿,便感覺有萬千道目光,全朝自己身上射來。
陸羽雖心中無懼,卻仍叫這些目光刺得不大舒服,好在他心志尚堅,目不斜視間走到大殿正中,朝朱元璋行了一禮:“臣江寧知縣陸羽,拜見陛下!”
“平身!”朱元璋的聲音較平時洪亮了些,也威肅了些道:“陸羽,現(xiàn)有諸多朝臣彈劾那父子斗毆案,你判案不公,你可有話要說?”
他只略略開了個頭,便即朝殿中群臣望去:“如今陸羽已在朝堂,諸位愛卿對那案子有何意見,不妨當(dāng)著他的面直接說出來。”
順著朱元璋的話,陸羽略略環(huán)顧四周,很快便看見自己身側(cè)有個中年文臣站了出來:“臣御史大夫崔文亮,彈劾陸知縣不忠不孝,妄為我大明的父母官!”
這崔文亮雖是朝著天子拱手,但說話時目不斜視,直鉤鉤照陸羽這邊望來,顯然,他是要與陸羽當(dāng)堂激辯。
陸羽回頭望了一眼,見朱元璋沒有插話的意思,便輕笑答話:“崔御史此話怎講?本官不過斷了個案子,怎就不忠不孝了?”
然崔文亮顯然有備而來,他不慌不忙挺了挺胸膛,與周遭數(shù)名官員對了個眼色,才冷哼一聲,開口斥道:
“子打父是為不孝,陸知縣輕罰那不孝子、重判其父,自是與那不孝子同等立場,是為不孝!”
“父子綱常乃是我朝堂大計,以孝治國乃是我大明立國之本,你枉顧禮法綱常,視國策如無物,是為不忠!”
“如此不忠不孝,陸大人還敢反駁?”
“好,說得好!”
崔文亮的當(dāng)堂控訴,立時激起朝臣們齊聲贊和。
眾人交頭接耳,間或點(diǎn)頭贊許,以示對那崔文亮的支持,而后,他們又以冰冷目光,朝陸羽逼視而去,想看看他如何應(yīng)付。
若是一般人,遭這滿堂冷眼,又受這十多名朝臣聲威詰難,只怕要嚇得腿軟了,但我陸羽連朱元璋都敢直言不諱,還怕你們,此刻非但不慌,反倒兀自輕笑。
“不忠不孝?崔御史不愧是御史大夫,當(dāng)真巧舌如簧,你憑空栽了個罪名給本官,還問我如何反駁?”
陸羽輕笑兩聲,語氣忽一轉(zhuǎn)冷:“你說我不忠不孝,我還要說你崔御史枉顧律法,實(shí)當(dāng)論罪下獄呢!”
他這番反駁,自是毫無情理,那崔文亮眉頭一皺,當(dāng)即抬手直指,怒斥道:“大膽陸羽,你竟當(dāng)堂構(gòu)陷本官!”
無端端指控人家犯了法,說句“構(gòu)陷”,當(dāng)然不為過。
崔文亮這話一出,倒有更多朝臣點(diǎn)頭附議,這下子,朝堂風(fēng)向幾乎全站到崔文亮那頭了。
見此情形,崔文亮得意不已,連帶著他身前那涂節(jié)與胡惟庸,也暗自垂首輕笑。
抓住錯漏,崔文亮自不會輕放,他更上前一步,直怒瞪陸羽道:“陸知縣,你最好拿出本官觸犯律法的證據(jù),否則別怪本官參你誣陷之罪!”
如此進(jìn)逼之下,所有人的目光自都聚焦于陸羽一身,等著看他如何回應(yīng)。
陸羽仍是面色恬淡,絲毫沒有慌懼神色,他悠悠然輕吐口氣,看向崔文亮道:“崔大人方才說,本官重判那夏三,是為不忠不孝之舉,可你卻避口不談那夏三本是有罪在身。
他酗酒爛賭,無端毆打妻兒,本就觸犯了朝廷律法,你崔大人如此回護(hù)那犯法之人,難道不是枉顧律法?”
就許你說我不忠不孝,不許我告你不遵律法?
陸羽這一招,等于是將對方拋來的責(zé)難反丟回去,讓他崔文亮自去接那回旋鏢。
你要漫天胡扯,將這逾禮之事擴(kuò)大到不忠不孝上,我就順著你的思路,也給你栽個罪名!
“這……”
遭這一逼問,崔文亮臉色一滯,有些招架不住。
而在場朝臣們自也知悉那案情內(nèi)幕,對那夏三觸犯律法之實(shí)深有了解,細(xì)一思索,倒也覺得剛剛那“枉顧律法”之說,倒也很有道理。
依你崔大人那“不忠不孝”的控訴,人家反告你“枉顧律法”,倒也合情合理。
“你……你這是無端責(zé)難,那夏三犯法,與本官何干?”
眼看身邊支持者漸漸中立,崔文亮急了,他忙甩開干系,將自己摘出。
陸羽早等著他這一句:“對啊,夏三犯法,與你無關(guān),可緣何那夏四郎毆打親父,就能定我個不忠不孝罪名?”
“這……”
崔文亮被陸羽繞暈了頭,支支吾吾又答不上話來,倒是那涂節(jié)見其犯難,低聲輕咳了聲。
聽到這聲咳嗽,崔文亮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趕忙擺手,直接轉(zhuǎn)移話題道:“便不提那不忠不孝的罪名……陸知縣,你判那夏三重刑,卻輕罰那夏四郎,便是藐視禮法……”
“若這案子傳揚(yáng)出去,我大明子民有樣學(xué)樣,動輒便對父母拳腳相加,那這世間綱常禮法豈不全亂了套?”
說到底,這案子還是禮與法的沖突。
依照儒家禮法,父為子綱,無論何種情況,子打父就是逾禮,就是大錯,而若只看法,那夏四郎被迫自衛(wèi),壓根無罪。
朝臣們大多儒生出身,而儒家更是綿延華夏一千多年,眾人自然對于儒家禮法更為看重。
崔問亮一說,眾人又連連點(diǎn)頭,深以為然。
陸羽冷哼一聲:“為了倫理綱常,就能不顧律法,不顧其犯罪事實(shí)?那夏三無端毆打妻兒,本就犯了大罪,緣何不能重判?而那夏四郎被迫自衛(wèi),本就無罪,我罰他二十刑仗,以誡他子毆父之逾禮之舉,如何算是輕判?”
崔文亮的控訴根本,就是陸羽的判罰有失公允,偏幫夏四郎,陸羽索性從這根本處出發(fā),將夏三與夏四郎各自罪行攤開,以證自己并未偏幫。
眼看那崔文亮啞口無言,陸羽繼而進(jìn)逼道:“這輕判、重判的標(biāo)準(zhǔn),自要依據(jù)他們所犯罪行,依據(jù)我大明律法,崔御史,你該是熟讀我大明律法的,你來說說,那夏四郎為護(hù)母親,自衛(wèi)打人,該判何罪?”
這句句逼問,迫得那崔文亮連連后退,實(shí)難招架。
剛剛已擔(dān)了個“枉顧律法”的罪名,崔文亮哪還能當(dāng)眾說那夏四郎有罪?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夏四郎犯的不是法,而是禮,而陸羽卻將禮撇到一邊,只與你論法,你自辯不過他。
如今入了人家的套,崔文亮再難爭辯,他臉色愈見慘白,支支吾吾答不上話來,而涂節(jié)、胡惟庸也是眉頭緊蹙,倒不好再出面幫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