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說得不錯，那片土地確歸魏國公府所有，不過臣已與他們達成合作協議，讓他們將那土地拿出，由我江寧縣代管。”陸羽如實相告道。
朱元璋眉頭蹙得更緊：“如此說來，將那消息外放出去，惹來百姓爭先開采的，是你江寧縣了？”
“正是！”陸羽點頭，他倒答得理直氣壯，朱元璋卻恨得手心發癢。
“放著好端端的礦藏不去開采，卻要公之于眾……你這是何等緣故？”
畢竟是人家魏國公府與江寧縣的事，朱元璋不好強伸手去搶，他只好顧作疑惑姿態，隱晦暗示：“如若你江寧縣覺得麻煩，不好處理那金銀礦，不妨交給朝廷嘛！由朝廷負責開采提煉，事后再分予部分酬勞，作為對你江寧縣的補償……你覺得如何？”
雖已在盡力克制，但朱元璋那一臉貪財模樣，實在明顯不過。
陸羽看得滿臉黑線，敢情您朱天子微服私訪，就是為了來搶錢的？真不愧是那四小只親爹，連這貪財嘴臉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個……不勞朝廷操心，我江寧縣早有規劃……”
陸羽倒有心和他合作，事實上成立商社時那四成股份，就是提前給朱元璋預備的，但真論合作，也得分個誰主誰次。
這金銀礦于他陸羽而言，還有更長遠的計較，遠不止開采之功用，陸羽當然不愿將之拱手讓出。
“規劃？”
眼看陸羽回絕，朱元璋可就沒那么客氣了，他輕哼了聲，斜眼瞟著陸羽道：“你的規劃……便是將這消息外泄，讓百姓跑去爭搶白撿？”
左眼財氣，右眼殺氣，他那眼神分明寫著，誰敢動咱金礦？
“這個嘛……”
陸羽稍作思量，訕笑道：“其實打一開始，我便沒指望靠這礦藏斂財……”
原本這事，他只跟朱棣四人透露了一二，至于朱元璋，他打算待一切操持妥當后，再匯報，可人家急不可耐，剛聞聽點風聲就跑來追問，陸羽也只能如實相告了。
“不指望其斂財？那你為何還要勘探那礦藏？”朱元璋眉心打結，臉色稍陰，顯然已有不滿。
陸羽只好往下解釋道：“那礦藏取之有盡、挖之有竭，而我所圖的，是真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貝。”
他從書桌取來輿圖，指著那棲霞山一帶道：“陛下請看，此處毗鄰秦淮河，周遭環境優越，道路暢通，若在這里修建個碼頭，在周邊修幾條官道，可否能作為貨物集散之地，人流群聚之所？”
朱元璋此刻仍一門心思想著礦藏，哪有心情理會什么碼頭，什么官道。
見他一言不發，陸羽只好繼續解釋，將話徹底說明白：“我想圍繞著這棲霞山一帶，打造一個交通樞紐之地，商人集聚之所，所以，采礦并非目的，只是我興建這繁華集鎮的手段！”
朱元璋一聽到“采礦”二字，自又警醒過來：“原來……你要借那礦藏吸引人氣！”
“不錯！”
陸羽連連點頭，這朱重八可算是聽懂了。
“只是……”
朱元璋卻又將眉頭一蹙：“如此勞師動眾，有何意義？直接從那礦藏掙錢，不比興建什么碼頭、官道，來得簡單直接？”
掉進錢眼里的朱天子，豈是那么好說動的？
陸羽幽嘆口氣：“那礦藏終有挖盡的一日，遠不是長久之計……”
“再者說來，挖礦只能惠及你我，而興建個繁華集鎮，卻能惠及更多百姓如今百姓云集挖礦，那棲霞山腳下已有不少茶寮酒肆，正是當地百姓所開，這不正是惠及本地鄉民之事？”
“再說日后，興建碼頭、官道，又能養活不少民夫力役，待到將來，那繁華集鎮建成，定能容納不少商鋪客棧、酒樓飯館，更有諸般商鋪云集，這豈不能惠及更多百姓？”
他這邊說得口若懸河，可朱元璋卻聽得連連搖頭，眉頭緊蹙，朱天子沉聲嘟囔：“惠及這個，惠及那個，卻獨獨與你我無關！”
說到底，朱元璋仍在盯著眼前利益，對他而言，用這看得見摸得著的金銀礦，去對賭未來，著實不大明智。
陸羽幽笑道：“陛下不必顧忌一時得失，將來那集鎮建成，定會有更長遠的收獲！”
“哦？”
朱元璋眼眸微亮，擺手催促：“細說……”
陸羽笑著道：“陛下，等到那一代人多了，商人看到了商機，豈不是要來這里修建客棧，酒樓這些，而那棲霞山一帶的土地都是商社的，到時候，他們想要修建，豈不是要從我這里買地，而且我們自己也可以修建，或賣或租，如此盈利豈不比那挖礦強。”
房地產賺的錢不比那土哈哈的去挖礦強多了，陸羽打算的吸引人流，然后賣地。
不待朱元璋細細琢磨，陸羽又幽然道：“我們還成立了個棲霞商社，土地就是商社的，而四位皇子各占一股，合攏一算，可是咱商社的最大股東！”
“哦？”
朱元璋兩眼頓放精光：“咱占四股？”
“咳咳……”
陸羽忙擺手解釋：“是秦晉燕吳四位皇子，他們……”
他正要解釋清楚，朱元璋已然大手一揮，將這事揭過道：“如此……倒還算你思量周全……”
好嘛，不管那四人死活，朱元璋已提前將這四成股份納入懷中，連半點油水都沒給人家留。
陸羽正默默替那四人喊冤，又遭朱天子質問道：“雖說前景廣闊，但能否吸引到商賈來猶未可知，你如此豪賭，著實不智啊！”
將手往背后一靠，朱元璋作出一副指手畫腳姿態，對陸羽這舍礦逐市的行為大加批駁，既已知曉他最大股東的身份，朱元璋的語氣可硬氣多了。
陸羽長嘆口氣：“我這么做，也不只是為了那商社利潤，還有更大一重原因，是因著陛下的吩咐……”
朱元璋一愣：“咱的吩咐？”
陸羽點了點頭，眼眸中略放光芒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初委臣以重任，讓臣以這江寧縣為試點，推行那土地稅賦新政？”
“你是說……你要建那棲霞新鎮，是為了土地改革？”朱元璋當然記得土地改革之事，事實上他將陸羽下放，就是為了以江寧縣為試點，推行那新政。
陸羽鄭重點頭：“土地改革傷及士紳利益，如若強行推廣，勢必遭遇前所未有的阻礙，以失敗告終……”
“有咱替你撐腰，你何須顧忌太多？”朱元璋蹙眉有些不滿道，憑他朱天子的威望，哪里還怕那些士紳。
聽到這話，陸羽苦笑不已道：“陛下或許能憑您強大的威望強行推廣，太子殿下或許也能憑其仁望維系這新政，可日后呢？”
“日后？”朱元璋推行新政，正是為后世子孫破除土地兼并的弊患，可他卻從未想過那么遠，只想著在自己手上推行了新政，便可保后世無虞。
陸羽繼續解釋道：“歷朝歷代，改革最怕的便是人亡政息，就拿那后世張居正舉例，他在世時，各般改革順風順水，可他剛一離世，這諸般改革變法，就全都報廢，更甚至……守舊派的反撲會反噬得更加嚴重。”
朱元璋倒也聽過那張居正的事，自是知曉陸羽所言非虛。
陸羽又望向他道：“為何會如此呢？”
朱元璋蹙眉搖頭，陸羽道：“因為在那張居正背后，沒人擁護，準確地說，是沒有一批受益于新政、從改革中獲利的階層的擁護！”
這話乍聽來有些繞，朱元璋理了半晌才理出關竅道：“受益于新政的階層？”
“不錯！”
陸羽點頭：“當初商鞅的改革為何能成功？正是因為他培養了一批軍功貴族，徹底取代了老士族。”
通過這一反一正示例，朱元璋很快明白過來：“那批軍功貴族，便是所謂‘受益于新政’的階層？”
陸羽再次點頭：“這批軍功貴族，正是商鞅變法的實際得利者，在商鞅死后，正是他們繼續維系變法，才能保留住商鞅的改革成果！”
只有從改革中受益的人，才會切實感受到改革的好處，才會為了保住這既得的利益，維系改革變法，也只有這樣的支持，才能避免那“人亡政息”的失敗下場。
朱元璋細細回味，將這兩次改革示例在腦海中反復復盤，終于明白過來：“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培養這新政的支持者？”
陸羽打了個響指，笑道：“想要將新政成功推廣開，就必須培養一片擁躉，有了他們的支持，才能對抗那些死守土地的舊勢力。”
朱元璋已徹底明白過來：“所以你要建立集鎮，就是為了籠絡商人，讓他們成為你的擁躉？”
“不僅僅是商人，還有那些有眼光的舊士紳，當他們能從商業上獲利時，再面對土地改革，抵抗就不會那么強烈了，而有了這些范例，其他士紳在面對新政時，也不會狗急跳墻，與新政作殊死一搏！”
陸羽顯然是想從敵人內部瓦解對方，給舊勢力提供另一條路，讓他們自主選擇，一旦有了各自選擇，這些舊勢力就從內部分化瓦解，不再抱團對抗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