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胡惟庸府邸正廳,胡惟庸一掌拍在桌上,發出驚天震響。
他面色鐵青,眉宇間凝著怒氣,粗聲喘息間咬牙切齒,直咬得后槽牙咯吱作響,雖一言不發,但誰都能看出他已怒到極點。
在他身旁,涂節、陳寧二人一臉義憤,跟著打抱不平。
“這陸羽算個什么東西,區區一個縣令,也敢頂撞相爺?”
“毛都沒長齊,還敢學人家上朝議政!”
“若非有陛下撐腰,看我如何治他!”
朱元璋合陸羽今日在朝會上唱雙簧,把滿朝大臣當猴耍,這一點眾人看得明明白白,也正因如此,胡惟庸才更感不滿。
一提起朱元璋,幾人又想起那稅改之事。
陳寧長嘆口氣,怨聲道:“看陛下今日態度,這稅改之事怕是無可阻攔了……胡相,咱們當真要看著這稅改政策推行全國?”
他們這些官員向來都是撈錢,什么時候居然要往外掏錢了,真要叫稅改推行全國,在座各位都得大放血。
胡惟庸臉上的怒意漸漸斂去,神情也慢慢恢復了正常,他冷哼一聲,道:“哼!陛下想要將稅改推行全國,哪里那么容易?”
這話說得頗有底氣,似他已下了論斷,此事斷不能成。
“莫非相爺有啥妙招?”涂節、陳寧滿臉好奇,當即湊上前去問道。
胡惟庸幽然抿了口茶,抬眼瞄了瞄幾人,冷笑道:“你們這般焦急作甚?”
二人訕訕一笑,焦急的何止他們,你胡相如此震怒,不也是因這稅改一事么。
“放心吧,反對稅改的并非只有你們……”
胡惟庸輕輕擺手,幽然看向窗外:道:“我大明上下,多少鄉紳士黨,多少權望豪富,有哪一個愿意稅改?”
涂節幾人當即點頭,舉國上下,但凡有點財力的,哪一個不都攢了成百上千畝田地,他們豈愿多繳稅賦。
“稅改得罪的是全天下的士紳,絕沒那么容易就能推行!”
胡惟庸做出的論斷,讓涂節二人稍寬了心,但他們仍有擔憂道:“可陛下態度堅決,朝廷下了死令,怕那些鄉紳士族不敢鬧事吧?”
試想今日朝會上,那么多權貴勛戚,哪一個不都反對稅改么?
可朱天子一聲令下,又有幾人敢出面反對?連這些人都不敢反對,又如何指望那些地方士紳呢?
胡惟庸幽幽搖頭:“天下士紳成千上萬,這些人盤踞各地,與地方官衙互有勾連……他們遠離京畿,不受朝廷管制,明面上,他們是不敢阻撓陛下的稅改,但暗地里,呵呵!”
涂節二人聽得迷迷糊糊,卻又隱約感覺內里大有文章可做,倒是陳寧稍機靈些道:“胡相的意思是……地方士紳會舉旗反對,鬧出變故?”
胡惟庸幽然一笑,卻只端起茶杯淺啜一口,再不答話,看他這舉止做派,顯然心中已有計議。
只不知他有如何想法,當下不便明說。
涂節二人心領神會,不再尋根問底。
……
洪武九年春,朱元璋明發詔令,朝廷布告天下。
凡大明治下,一律取消人丁稅賦,實行攤丁入畝之策。
公告發布后,各地官衙即領到具體實施細則:從即日起,清查治下田畝,繪制魚鱗圖冊,全面推行稅制改革。
收到命令,各地官衙當即開展工作,在當地清查起田畝來。
自此,一場浩浩蕩蕩的稅改運動,正式推行全國,這自然引起了大明朝所有士紳的埋怨,然而埋怨歸埋怨,他們也毫無辦法,畢竟如今大明朝的軍隊還沒墮落,是最能打的時候,誰敢冒著誅九族的危險去強行抵抗啊!
就這樣,雖然士紳們很是不滿,但清丈田畝,實行稅改,依舊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時間一轉眼,又過去了一個多月,應天城外的官道上,一差役騎著快馬飛奔著,,其背上背著八百里加急的旌旗,他一邊鞭打著馬屁股,一邊吼著,百姓見狀,連忙閃躲開來,這可是八百里加急,就算撞死也是活該。
中書省,胡惟庸正處理著政務,稅改推行全國,各地官衙急著清查田畝,忙得累死累活,但最累的并非他們,而是朝堂中樞。
地方官最多只負責一縣之地,無非多派些人手,多跑跑腿,可朝堂中樞要負責統核各地呈上來的田畝賬冊,又要處理各地因稅改出現的諸多波折變故,事情可一點都不比地方少。
胡惟庸統領中樞,近來忙得腳不沾地,除了吃睡,幾乎整日都泡在中書省里。
“相爺,不好了!”這時,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隨即只見一中年人手拿著一份奏折,神色慌張的走了進來。
中年人名叫王文卿,乃察言司令官,察言司就是通政司的前身,洪武三年,朱元璋設立察言司,掌受四方章奏,直到洪武十年,才將其罷免,改為通政司。
“王大人,可又是哪里出什么事了嗎?”胡惟庸望向王文卿,神色很是淡然,顯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王文卿如此慌張了。
聞言,王文卿趕忙將奏折遞了上來道:“胡相,八百里加急,江西那邊……鬧出了民亂!”
“民亂?”胡惟庸頓時變色,忙將那奏折接過打開,細細閱覽。
“說是當地百姓反對攤丁入畝,拒不清丈田地,官衙強推政令,這才導致鄉民聚眾作亂!”
王文卿細細分說之際,胡惟庸已將那奏折看完,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斂去驚色,再次恢復了清冷。
“哼,本相當初便有諫言,稅改萬莫操之過急,否則會釀致民亂,果不其然,這江西發生了民亂,這正應驗了本相的話!”
話語間,胡惟庸的臉上竟多了些許得意。
“相爺,下面該怎么辦?”
王文卿仍是一臉焦色,湊上前詢問道。
胡惟庸白了他一眼道:“江西發生民亂,如此大的事,自然要通稟陛下了!”
這種事根本瞞不了的,而且胡惟庸也不打算瞞著,他倒是想讓朱元璋知道,當初不聽自己言論,造成的后果有多嚴重。
“你且下去吧,此事本相自會進宮奏報。”
幽幽擺了擺手,胡惟庸揮退了王文卿,然后視線又落在桌上的奏報上,他手指輕搭,敲在那奏報上,發出“噠噠”聲響,極有韻律節奏。
垂眸斂目,眼眸中盡是深思熟慮。
民亂之事并不打緊,反正大明天軍戰無不勝,輕而易舉便能平定這場動亂,如今更重要的,是如何利用這場民亂,做些文章。
片刻之后,“噠噠”聲漸漸息止,而胡惟庸的臉上,也已浮起輕幽笑容,隨即他整理了一下官服,然后迅速換了一個表情,朝著武英殿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