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親事的傳聞甚囂塵上,但作為當事人的陸羽,卻仍未得知具體答復。
成事與否,其實并沒有多大懸念,畢竟那日徐達親自上門,也曾透露過應許態度,再加上馬皇后親自出馬,魏國公府絕不會推辭。
事實上,這樁親事談成的概率,已是十拿九穩,但……陸羽就是不放心,畢竟是人生大事,不等到宮里派人送來明確答復,他仍有些忐忑難安。
于是乎,從收到小鼻涕報信的正午時分,一直到日頭徹底落盡,陸羽一直都沒回屋。
一張大椅置于院門口位置,一躺就是一整天。
問他為何躺在這里,他倒答得干脆:“曬太陽!”
可大下午曬太陽還能解釋,這天都黑了,曬的哪門子太陽?
一直到月夜幽黑,那宮門關閉,確定不會再有人前來送信后,陸羽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屋,遲遲沒等來好消息,他心里總有些七上八下。
好在,第二天就有人上門了。
前來登門的并非是宮內人,而是禮部的人。
初一見面,對方就拱手道起喜來,想來是婚事已定。
禮部雖然有負責婚喪嫁娶的職責,但那也是應對皇家,陸羽怎么也沒想到,朱元璋會讓禮部才操辦自己的婚事,這豈不是說陸羽的待遇和皇子一般了,這讓陸羽更是對朱元璋夫婦感激異常,這也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成親不是件小事,便是民間嫁娶,都得有三媒六娉,都有提納問請等諸般流程,更不用說此次婚事朱元璋都親自過問了。
陸羽對這些事一竅不通,好在禮部那邊很上道,張羅著將一切手續都辦好,連納采、納征要送的彩禮和聘禮都準備好了。
陸羽要做的,就是配合禮部,提供生辰八字、登門送聘之類的步驟。
也不知是不是朱天子早有交代,這前期步驟進展極快,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諸般步驟,竟在數日之內,全數辦妥。
更叫陸羽吃驚的是,定下的婚期,竟就在十多日后的二月初八。
得知婚期,陸羽嚇得差點沒站穩道:“有必要這么急嗎?”
雖說也曾登門送聘,可他只見了徐達和徐輝祖一面,連徐妙云的面都沒見著。
如此倉促之下便成親,是不是草率了些?
可禮部的人給出的解釋倒也合理:一來陛下催促得緊,二來徐達是鎮邊統帥,說不準哪天又要出發北平,不趁早辦,怕他無法參與婚禮。
既是如此,陸羽也只能答應。
接下來的幾日,照例有人登門幫忙,裝點婚房。
陸羽這處宅院是朱元璋新賜下的,比從前的住處大了不少,雖說不能和魏國公府相比,但總不至于太寒酸,而其余婚禮籌備工作,也多由禮部代勞。
這些硬件問題,禮部的人倒能出力幫忙,可唯獨一點,只能陸羽自己想辦法,婚禮不光要喜袍婚房,還得有人。
人家送親的親戚朋友一大圈,結果到了你這邊,連個高堂長輩都沒有,未免太難看了。
沒辦法,陸羽孑然一身,身邊除了群小乞丐外,再無旁的親人。
可小鼻涕他們年紀太小,打打下手還行,真要充當親友參與婚禮,怕還不夠,難不成……婚禮之時,要一對新人對著個小鼻涕蟲拜高堂吧?
為此,陸羽愁了一陣兒,好在成婚前一日,這問題不攻自破。
那朱棣等四人跑了過來,以“門生”身份,主動承擔起親友重責,這可解了陸羽的圍了。
畢竟這四個皇子的臉面大過天,有他們坐鎮,再無人敢嘲你“無親無故”了。
不光如此,那朱棣還帶來另一個好消息:“先生放心好了,明日我父皇母后會親自到場,替你撐腰!”
得知這個消息,陸羽才放寬心來。
雖對朱老鬼總有埋怨,但不得不說,他替自己擋了許多麻煩事,有他在場坐鎮,總能叫人安心。
只可惜,陸羽這份感激,只維持了一日。
第二天成婚之日,自是忙忙碌碌,陸羽如提線木偶般,被禮部催來趕去,趕到國公府接了新人,又帶著迎親隊伍穿街過巷,找搖過市,忙活了大半天,才將新人接回府中。
接下來,便是正式的婚禮。
朱家四個皇子早已等候在大堂里,朱元璋夫婦也并未食言,在吉時之前趕到現場。
有皇家坐鎮,充當親友團,陸羽自是面上有光。
可當主婚人念起“二拜高堂”時,陸羽抬眼就望見正上首位置,一邊坐著徐達,另一邊竟坐著朱家夫婦,尤其那朱老鬼,坐得筆直板正,昂首挺胸,更笑瞇瞇朝在場的賓客們不住揮手致意。
那副架勢,好像他真是陸羽的高堂,此刻正等著陸羽敬拜。
陸羽心里一陣不爽,當真想一拳上去,打在他那笑靨如花的臉上。
只可惜,婚禮儀程正進展到一半,可不敢造次。
眼看身邊的徐妙云已躬身致敬,陸羽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低頭,躬身向朱家夫婦行禮,當然,行禮之時,陸羽特意將身子側了側,正對著馬皇后,只拿側臉朝向朱老鬼。
認馬皇后作娘也便罷了,畢竟人家出面替自己提親,你朱老鬼多大的臉,還想當我爹么?
拜完高堂,便是夫妻對拜,再往后……便要送入洞房了。
陸羽對這洞房花燭夜,自然很是向往,可被送進洞房的,卻只有徐妙云一人,他陸羽還沒抬腿邁步,就被朱元璋喝了下來:
“這么多賓客在你府上,你就火急火燎往洞房去?年輕人,當真耐不住性子!”
朱天子一頓調侃,惹得在場眾人哈哈大笑,陸羽則羞紅了臉,在心底給朱老鬼再記一大罪名。
婚宴開席,陸羽還得留在宴上,向眾人一一敬酒,待到敬完一圈,可以安心回到洞房時候,他已喝得酩酊大醉。
在朱棣和小鼻涕一眾的攙扶之下,進了洞房,關上房門。
暈暈乎乎間,他似是看見眼前一片大紅,紅燭、紅綢、紅彩頭,紅床、紅帳,紅蓋頭,那紅蓋頭下,便是他的新娘了。
雖蒙著蓋頭,但通過腦補,陸羽也能猜出,今日的徐妙云何等天仙國色。
看她端秀坐姿,也能瞧出其身形窈窕,嫻雅芳慧,心頭一激動,陸羽輕笑了聲,舉步迎了上去。
“妙云,日后……怕要改口……”
正走到床邊,與徐妙云說著體己溫存的話,陸羽忽覺似被人敲了一悶棍般,腦中一片混沌,緊接著,他眼前一黑,噗通栽倒在床上。
“新婚之夜,居然醉死過去了?”
捂著昏沉的腦袋從睡夢中驚醒,陸羽直感覺錯失了一個億。
大喜之日,洞房花燭夜,一生能有幾回?
“該死該死!”
捶了捶發昏發脹的腦袋,陸羽從床上爬起,這才意識到身邊多躺了個人。
“唔,還是不大習慣……”
放慢動作,偷眼看了看仍在安睡的徐妙云。
秀眉入鬢,雙目輕斂,瓊鼻高挺,嘴角含笑非笑,呼息間均勻柔緩,全然一副恬淡柔美的美人熟睡模樣。
許是昨晚忙著照顧醉酒的陸羽,這徐妙云未曾顧得上束發,此刻一綹發梢搭在右頰,順著豐潤臉頰一路垂到鼻端。
隨著均勻呼吸,那發絲緩緩顫動,直顫得陸羽心神搖曳,忍不住自己也勾起嘴角。
正自看得癡迷,徐妙云卻好似蘇醒般,輕輕蹙了蹙眉,這細微動作,叫她那如詩如畫的秀美睡態,更多了些許生動。
但陸羽已無心留戀美人睡姿,他被這輕微蹙眉動作驚得撤回臉去,連嘴角那抹淡淡淺笑也收斂起來。
“呼,好險,差點給她驚醒!”
側眼偷看,見徐妙云仍是雙目緊閉,陸羽才長長舒了口氣。
原本,二人已是夫妻,本該再無隔閡疏離,可無奈昨晚那錦繡良辰叫酒醉錯負,現下還沒有達到親密無間的地步。
因此,眼見徐妙云將醒,陸羽莫名有種心虛,不知待她醒來,二人如何相處。
出于這種心虛,陸羽動作小心地爬下床,偷偷溜出門去。
床上的徐妙云仍是閉眼安睡,右頰鼻端的秀發仍在輕微晃動。
卻在那房門“吱吖”關上的一瞬,徐妙云的鼻端輕輕聳了一聳,一只玉手悄然伸到耳際,將那綹秀發勾到耳側。
雙目仍是緊閉,嘴角卻略略顫了顫,勾起一抹淺淺笑意。
……
因酒醉插曲,陸羽的新婚之夜不算完美,但隨著第二天月升日落,夫妻二人同榻而臥,一切波瀾都消解于無形。
洞房夜的小遺憾,會隨著夫妻二人的琴瑟和弦,自然而然地轉變成午夜談資,反助漲了閨閣情趣。
陸羽的恬淡閑適,輔以徐妙云的秀雅慧致,自是相得益彰。
其中樂趣不足為道,但經這一段新婚之喜,陸羽由內而外升華成長,煥發出蓬勃生機。
當然,一切蓬勃只在閨閣里熱鬧,至于外界,倒因這婚事已成,漸漸歸于平寂,至少,小鼻涕等人看來,陸羽除了近來精神頭不大足以外,倒無甚變化。
“又睡,又睡,整日窩在房里睡覺!”
“再這么下去,老大要成瞌睡蟲了!”
日上三竿,小鼻涕幾人窩在院里,無聊地把玩著竹椅。
近來天氣漸好,初春時節曬曬太陽,原本是恣意享受,可缺了陸羽這龍頭老大,他們幾人倒玩得不甚自在了。
正自抱怨間,忽聽院外傳來馬車蹄鈴聲,隨即有宮門中人推門而入。
“陸大人可在?陛下有旨!”
眼看宮中傳旨,小鼻涕趕忙跑到內院。
尚未走近陸羽臥房,便聽見屋內一陣窸窣笑聲。
小鼻涕“咦”了聲,大是好奇,老大明明就醒了嘛,干嘛非窩在房里?
不疑有他,小鼻涕趕忙上前,將那房門敲得噠噠作響:“老大,快出來,陛下來旨了!”
剛一敲門,就聽見房里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匆忙動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鼻涕都等得腰酸腿疼,房門才吱吖打開一個小縫。
陸羽鉆出門來,很快又將房門重新合上。
“看什么呢,哪里來的旨意?”
一掛栗敲在探頭張望的小鼻涕腦門,陸羽將他扯離房門。
小鼻涕抱頭揉了揉,抬眼一望向陸羽,卻是忍俊不禁:“老大,你這衣服……扣子都扣歪了……”
“唔……你管那么多作甚?快說,圣旨在哪?”
“哦,就在院里,來的是宮里的人,說是陛下有旨意……”
連奔帶趕之際,陸羽已將衣袍穿戴整齊,到了前院。
來的并非明旨,只是一道朱元璋的口諭還有吏部的任命公文。
“陛下吩咐,陸大人新婚之后,已休養了大半月,也該上職應差了,這新差事不必離京,也免了陸大人新婚別離之苦。”
雖說不情不愿,但陸羽早知自己閑不了多久,便也無奈接過任命文書。
“應天府尹?”
乍一看這官職,陸羽立時蹙起眉頭,這可不是好做的官啊!
談及這應天府,他立時回憶起先前那不大美妙的經歷。
因搭救道衍和尚,無端被牽連至空印案中,他就被應天府給抓了去,體驗了回牢獄之苦。
不過真說起來,其實他與前任那應天府尹壓根沒半點恩怨,人家因著上面的吩咐,只能拿他陸羽開刀,結果又因這事開罪了太子。
京官難做,尤其是執掌京城行政、治安等要務的應天府尹。
想也知道,京城遍地勛貴,扔塊磚頭砸下來,都能砸出好幾個官員勛貴,再加上這些人家大業大,身邊的親眷、奴仆,哪一個都算得是有權有勢。
你身為應天府尹,得管著這些大爺,約束他們不能生事作亂,豈會容易?
但責任雖大,陸羽倒不甚擔心。
畢竟,他比那前任府尹孟端,要幸運得多,他的身后,可是有朱家皇族撐腰,還有個魏國公老丈人,這些勛貴再頭鐵,敢去開罪徐達和朱元璋?
“臣領旨謝恩,煩請公公通稟陛下,臣不日便會赴任!”
陸羽輕飄飄接下重任,心中并無太多波瀾,但他自平靜無波,卻不妨礙風聲吹至京城,引得其他人生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