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朱標和朱樉已走了進來,同向朱元璋見禮參拜道:“參見父皇!”
二人中,朱標是武英殿常客,幾乎每日都要來輔政理事,稍一見禮后,他便候到朱元璋身邊旁聽侍奉,真正的來客,是秦王朱樉。
見過了禮,朱樉迫不及待的問道:“不知父皇相召,是有何事吩咐?”
朱元璋倒也不繞彎子,點了點頭便道:“老二你也已成年,再過兩年便要就藩,近一年,你跟在陸羽身后,也學了些本事了,是時候該給你加點重擔了?!?/p>
朱樉本就是急躁性子,聞聽此話,自然欣喜若狂,他連忙湊上前去,咧嘴直樂道:“父皇當真要派差事給兒臣?快說快說,什么事?”
若在以往,他這般粗魯無禮,定要受朱元璋責罵的,但今日的朱天子,似乎心情不錯,非但沒有責備朱樉舉止無禮,反而有問必答:“咱打算讓你去主管錦衣衛(wèi)!”
“何為錦衣衛(wèi)?我怎么從沒聽過這衙門?”朱樉略愣了愣。
朱元璋笑著點頭:“沒聽過就對了,咱打算將親軍都尉府和下面的儀鸞司合并在一起,這個新的衙門就叫錦衣衛(wèi)?!?/p>
毛驤聽到這里,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沒想到,朱元璋竟然要把親軍都尉和儀鸞司合并,改組成錦衣衛(wèi),而且還讓秦王朱樉來主管,那自己這個親軍都尉使該做什么呢?
不過朱元璋并沒有管毛驤的不安,繼續(xù)說道:“錦衣衛(wèi)著飛魚服,配繡春刀,掌直駕侍衛(wèi)、巡查緝捕……受咱直接統(tǒng)派調(diào)令,只聽咱一人命令?!?/p>
之前陸羽提起錦衣衛(wèi)的時候,朱元璋就順手問了一嘴,而自江西案發(fā)生后,他的想法就愈演愈烈,如今終于下定決心了。
“巡查緝捕……這差事,有點意思!”
朱樉怎么也沒想到,父皇能將如此要職交給自己。
畢竟這親軍都尉府是天子私軍,重要性不言而喻,錦衣衛(wèi)由其合并改組而成,當然也是個極重要的衙門。
眼看朱樉這得瑟模樣,朱元璋冷哼一聲:“你可莫要玩忽職守,辜負咱的信任!”
朱樉趕忙將腰桿一挺,做出個“靠譜”姿態(tài)道:“父皇放心好了,兒臣絕不辜負父皇期待!”
“嗯!”
朱元璋滿意點頭,又道:“待你接手錦衣衛(wèi)后,必須盡快往所有公卿、四品以上大員的府內(nèi),安置眼線。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須要掌握這些人每天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寫過什么字,連他們什么時候上茅廁,都要給我盡數(shù)掌握記錄在案?!闭f到最后,朱元璋的語氣變得更加森然。
此言一出,在場幾人俱是一驚,四品以上大員可都是國朝重臣,在他們身邊安置眼線,這……
朱元璋并不理會眾人驚詫,既已決定處理胡惟庸,自然要將其黨羽全部拔除。
這些年來,胡惟庸在京中各部門安插了了不少人,又與京中諸多勛貴來往甚密,這些情況,朱元璋雖也大致了解,但卻不清楚細節(jié),要想將胡惟庸黨羽全部清除,就只能讓錦衣衛(wèi)在各家各戶安插暗探,嚴加緝查。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完成任務!”朱樉可不管朱元璋怎么想,既然被委以重任,他當然要好好表現(xiàn)。
朱元璋滿意點頭,這才看向一旁等候多時的毛驤道:“這錦衣衛(wèi)組建完成后,你便充任副手,配合秦王!”
親軍都尉府要合并進錦衣衛(wèi),毛驤這原來的一把手,自然是不作數(shù)了,令他輔佐朱樉,也算是物盡其用。
毛驤聞言,當即松了口氣,看來自己還有用處,隨即拱手領命,話語中并無半分不情愿。
按說從老大降格為老二,毛驤該心生埋怨的,但考慮到空降下來的頂頭上司是皇子,毛驤倒也心里平衡許多。
畢竟朱樉也干不長久,而且也未必愿意管事,毛驤這二把手,其實與一把手區(qū)別不大,況且有了皇子頂在前頭,平白為這錦衣衛(wèi)壯了聲威,也漲了他毛副指揮的威望。
事實上,毛驤非但沒有埋怨,反而因朱元璋剛剛交代下來的任務,而激動興奮,與兩位皇子不同,毛驤可是實打實地清楚,朱天子眼下正與胡惟庸不對付。
看陛下當下行動,顯然接下來京中要掀起一股腥風血雨。
這錦衣衛(wèi)的誕生,勢必會醞釀出一場驚天大案,而他毛驤,也將因為這場大案,而揚名顯威。
“行吧,你們退下吧!”
交代完任務,朱元璋擺了擺手,興奮激動的錦衣衛(wèi)正副指揮使俱頭退了下去。
倒是朱標還留在武英殿中,依慣例,朱標要幫著天子處理朝政,但此刻,他雙眉緊鎖,一副憂心忡忡模樣,顯然沒法理政。
“父皇……”看了眼門外,確認再無外人后,朱標走到朱元璋身旁,低聲道:“這樣做……是不是太過了些?此例一開,我大明官員人人自危啊!
要知道,便是當年武后,那般任用酷吏、監(jiān)察朝臣,也從未對全體朝臣做這等密察、暗勘之舉??!此事若是敗露,必會惹得朝臣怨懣。”
說是低聲勸慰,可話一說開,朱標的聲音就越來越大,神情也愈發(fā)激切,顯然,他對朱元璋的行為極之不忿。
相對朱標的激動,朱元璋則冷漠得多,他冷冷笑了兩聲,滿臉一臉不屑道:“這總比叫他們都丟了腦袋要強吧?”
胡惟庸的事,朱元璋至今未與朱標透露,是以朱標當然無法理解,為何朱元璋會說出這等話來,但見朱元璋語氣生冷堅決,朱標也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其想法。
深嘆口氣,朱標只能將這問題放下,再次說道:“就算父皇要借這錦衣衛(wèi)監(jiān)察群臣,為何還要二皇弟來擔任這錦衣衛(wèi)指揮使之職?如此一來,豈不叫……”
話說一半,他極是埋怨地望了朱元璋一眼,卻是重重一嘆,再不肯說下去了。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若是外人自然聽不懂內(nèi)里含義,但朱元璋自能聽明白。
朱元璋朝朱標擺了擺手,幽幽道:“咱這也是為他們好……”
他這話更是打啞謎了,可朱標非但一聽便懂,更從朱元璋的遣詞用語里,聽出了更深遠的用意。
“他們?”
朱標一聽,登時大驚道:“難道父皇還要讓三弟、四弟他們……也接任此位?”
“自然,等老二就藩后,便叫老三來接任,至于老四嘛,待咱考慮清楚再說,當下還不急?!敝煸包c了點頭。
朱標再無話可說了,他只是煞白著臉,不住搖著頭,臉上神情復雜。
………………
辭了應天府尹一職,國子學的上任之期尚未到來,陸羽難得覓得幾日空閑。
閑來無事,他索性帶著徐妙云去了趟棲霞山,打著巡視借口度假休閑。
外出放松一趟,歸來自是身心舒暢。
馬車緩緩駛到家門口,陸羽正與徐妙云相依暢談,卻聽院內(nèi)傳來歡聲笑語。
“哈哈哈,你這廝……整日搶吃搶喝,咋不見長個兒?”
似有人在戲言嘲諷小鼻涕,隨后又聽小鼻涕抗議般的嗚嗷喊叫。
徐妙云正自蹙眉,好奇誰敢登門造次,陸羽卻已大笑著走下車去。
“老二,你怎么來了?”
此刻登門拜訪的,正是秦王朱樉。
朱樉正與小鼻涕追逐打鬧,一見陸羽立馬迎了上來,恭敬行禮:“先生,今日難得出宮公干,得閑便來拜會!”
在陸羽眼里,朱樉素來是蠻橫粗魯形象,雖說他年紀比朱棣幾人稍長,但論心智未必成熟,可今日他這舉止談吐,倒真有副小大人模樣。
倒并非是什么“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而是他今日穿著扮相,著實與以往不同。
一身錦鍛黑袍黑靴,腰別短刀,頭上還戴著配套黑紗冠,這一身制試官袍,的確給他添了幾分英武之氣。
“你這換了身衣衫,倒真像換了個人一般!”
陸羽拉著他上下打量,正欲擇辭夸獎,卻又忽地一愣道:“不對,你這一身……是什么官袍?”
朱樉很是得瑟,抬起手轉了一圈,顯擺夠了才得意道:“這是我錦衣衛(wèi)的飛魚服,怎么樣,好看吧!”
“錦……錦衣衛(wèi)?”
陸羽一怔,他總算明白,為何方才看這一身官袍,總覺得眼熟,搞了半天,竟是錦衣衛(wèi)的飛魚服。
不對啊!印象中,錦衣衛(wèi)是在洪武十五年才由朱元璋改組的,為何在這個時空會提前出現(xiàn)?難道……這又是他陸羽的穿越,引發(fā)的連鎖反應?
陸羽正自納悶,卻聽朱樉又吹噓起來:“父皇委我重任,讓我擔任都指揮使一職,統(tǒng)管錦衣衛(wèi),從此以后,這緝察勘探、監(jiān)管百官的大權,可落到我頭上咯!”
看他這一臉得意,陸羽當真不知該如何勸他。
錦衣衛(wèi)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朱元璋顯然想將之當作自己的爪牙鷹犬,用以控制百官,這樣的鷹犬爪牙,能有什么好名聲?
君不見,毛驤是何其狠辣人物,但他在朝臣眼里,又是個什么樣的形象?
而朱樉難得出宮干件正事,當下想勸他放棄,自是不可能了。
陸羽只能旁敲側擊道:“你此番能擔當重任,自是再好不過,可你務必小心,凡事莫要強出頭?!?/p>
朱樉顯然不大樂意道:“先生說的哪里話?我這差事只聽父皇調(diào)令,可無懼朝堂規(guī)章制度,誰還敢與本王作對不成?”
聞言,陸羽苦笑不已道:“話是不假,可錦衣衛(wèi)所干之事,多是陰暗兇險,你素來慷慨正直,若是行事過分激越,怕會遭朝臣彈劾啊!”
朱樉當然算不得什么慷慨正直之輩,但比起毛驤這類人,未免單純得多,他若仗著天子威名傍身,強做那些爪牙鷹犬之事,定會受這兇名所累。
“本王行得正,坐得端,還怕那群朝臣彈劾嗎?”朱樉卻不以為然道。
“話雖如此,但還是要小心謹慎,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以后但凡有開罪人的事,你可莫要出面,這些事……大可打發(fā)毛驤去干,你只需老老實實縮在后方,調(diào)兵遣將即可?!苯K究是自己的弟子,陸羽還是苦勸一二。
朱樉聽得連連蹙眉,顯然對陸羽的提點不以為然。
陸羽忙又拿好話搪塞道:“你是總指揮使,坐鎮(zhèn)后方運籌帷幄,方能顯出你的能耐!”
好說歹說,朱樉終于點頭道:“便聽先生的!”他顯然還有不服,但陸羽的叮囑多少起到作用,才叫他勉為其難答應。
再與陸羽閑聊幾句,朱樉才告辭離開,臨行前,他還特意留下說道:“先生,我現(xiàn)今執(zhí)掌錦衣衛(wèi),再不用被關在宮里,已經(jīng)搬到了秦王府,先生若有差事,盡可派人遞個口信,我手下的錦衣衛(wèi),正愁沒活干哩!”說完,他便跨著腰刀,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
看著朱樉那得瑟背影,陸羽不由苦嘆搖頭道:“這朱老鬼,對自己兒子可真夠狠的?。 ?/p>
正自感嘆,卻聽身后傳來疑惑:“夫君這話何意,陛下又怎么了?”
徐妙云走上來,一臉好奇。
陸羽苦笑一聲,將錦衣衛(wèi)之事大略相告。
徐妙云聽得仔細,想得更慎重,低眉含首,思慮了許久,方才緩緩抬頭道:“陛下這是……想要絕了其他皇子對皇位的覬覦之心?。 ?/p>
這話,正可謂一語中的。
“還是我家娘子慧眼如炬,一下就道破天機!”陸羽不由贊嘆。
初聽錦衣衛(wèi)提前現(xiàn)世,陸羽萬般驚訝,但最叫他詫異的是,當此重任之人,竟是秦王朱樉。
這種監(jiān)察百官,暗探朝臣私隱的差事,毫無疑問最是得罪人的。
君不見后世那些個皇家密探機構,錦衣衛(wèi)、東西二廠,哪一個不叫朝臣恨得咬牙切齒,不被清流文官們罵得狗血淋頭?
讓朱樉來統(tǒng)領錦衣衛(wèi),不就是讓他得罪人嗎?
朱元璋何等精明人物,不會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而他之所以這么做,顯然是想著讓這些朝臣記恨皇子,切斷他們與朝堂的關系,絕了其暗通朝臣、覬覦皇位的可能!
這一切,都是在為朱標的順利接班,提前掃清障礙。
原本,朱元璋作為天子,為順利完成政權交替,穩(wěn)固朝綱,存這種念頭并不為過,可采用這種敗壞兒子聲名和威望的手段來達成目的,未免太過決絕。
想到朱樉日后會為朝臣所記恨,會成為世人眼里的皇家鷹犬,陸羽不由擔心起來,再聯(lián)想其他皇子……
他長嘆一聲,心頭泛起苦澀。
徐妙云也搖頭苦笑道:“只怕……夫君那幾位皇家弟子,都要輪流走這一遭了。”
朱樉只是第一個,過兩年他長大就藩,想必那晉、燕等王,也都要依次上崗,再步朱樉后塵。
陸羽無言以對,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