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奇催促著,一行人速度再次加快。
不多時。
他們來到了洛陽新都孔家之前安置的府邸。
孔家之前的人雖沒到拍賣現場,但并不代表他們沒有委托附近的商人,以及與孔家交好的家族幫忙購買。
山東孔家在朝堂上也是有人做官的,雖然官位不高,但確有其人。
在到達洛陽新都之前,就早早在都城內為他們定下了一座宅子,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圣旨到!”
云奇出現在孔家大門前。
大門敞開,里面孔訥以及帶來的不少孔家族人,早已恭候多時。
他們整理好衣著,面目肅然,不敢有半分大意。
“拜見公公!”
孔訥恭敬地說道。
“嗯。”
云奇不在意這些禮數。
他現在忙得很,“陛下口諭,孔家之人即刻進宮面圣。”
宣讀完后,孔訥便跟著趕來的云奇再次前往皇宮。
兩人一路緊趕慢趕,以極快的速度前行,這才漸漸抵達。
云奇先進武英殿,來到大殿內,看了陸羽一眼,也不敢打招呼,連忙飛奔到朱元璋身前:“陛下,人到了。”
“那便讓他進來。”
朱元璋將視線從公文上移開,輕聲說道。
“是,陛下。”
云奇點了點頭。
“微臣孔訥,見過陛下,見過太子殿下。”
孔訥進入武英殿,恭敬地躬身行禮。
一般情況下。
除去祭祖大典、天子登基、改朝換代等重大國事活動,大多數臣子并不會直接行跪拜大禮,而是躬身作揖。
朱元璋在御案前輕輕放下公文,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看了孔訥一眼,說道:“衍圣公孔家的人,好大的膽子!
咱準許你們來洛陽新都了嗎?
實學可是咱親自批準推行的,怎么,衍圣公孔家,你們北孔一脈,竟然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無視咱的旨意,是想跟咱比劃比劃嗎?”
朱元璋目光冷峻,口中帶著天子的威嚴,那股與天子龍氣融為一體的磅礴氣勢,直逼人心,壓得孔訥幾乎直不起身子。
孔訥心中大驚,暗自思忖:“怎么會這樣?
難道我誤解了陛下的心意?
可一路前來,各處驛站都未曾有人阻攔,錦衣衛那邊也沒人出面阻止,難道陛下不希望我們孔家的人來嗎?”
此刻,孔訥雖不清楚朱元璋究竟想讓孔家做什么。
但他們能來洛陽新都,本就是朱元璋默許的。
可事已至此。
他也顧不上許多,身子微微顫抖,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如金山倒玉柱般,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大聲喊道:“陛下恕罪,微臣罪該萬死!”
孔訥雖未在奉天殿擔任官職,但在山東當地也有個官身。
因此自稱“微臣”,倒也說得過去。
“還不滾下去!看著你就心煩。”
朱元璋罵道,那股怒意仿佛能化作實質傷人。
孔訥心神早已被嚇得丟了大半,哪里還能保持冷靜,連忙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還有你,也給咱滾出去!若此次不能把實學這事處理妥當,咱照樣拿你問罪。”
朱元璋目光轉向陸羽,雖然仍是罵聲,但眼中卻隱隱浮現出笑意。
“是,陛下。”
陸羽甕聲甕氣道。
他陸羽也是有脾氣的。
不然!
你老朱難道還真要過河拆橋,來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陸羽也不管朱元璋的脾氣,扭頭就走。
也不想想。
當時在另一個時代,你這朱老鬼是怎么好聲好氣跟我說話的。
當時要不是看你可憐,哪會有之后那些事。
陸羽嘴上雖不說,但心里可沒忘。
他雖表面上融入了這個時代,骨子里卻還帶著現代人的性子。
陸羽剛一離開。
朱元璋氣得從御案前跳起來,沖到朱標面前。
朱標很配合地伸手拉住他。
朱元璋手指著陸羽的背影,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凸出眼眶,大聲說道:“看看這小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都快不把咱放在眼里了!
聽聽他剛說的那些話,竟敢敷衍咱!
要不是看這小子有點本事,咱能忍他?
這次要不是你拉住咱,咱早就動手了。”
“對對對。”
朱標無奈地應和著。
實際上他剛才根本沒拉住自家父皇,雙手是被朱元璋硬生生扯上去的。
但此刻,也只能配合著演這出戲。
“不行。”
朱元璋轉過身,嘴里喃喃自語,“這小子還沒成為咱老朱家的人,就有這脾氣了,要是哪天成了咱老朱家的人,那還不得翻天?
咱得跟妹子好好商量商量。
不能再給這小子找婆娘了,就讓他守著一個,孤獨終老。”
“嗯嗯。”
朱標在后面應和著。
他可沒看出來陸羽有什么不妥。
畢竟這事不過是父皇朱元璋一時興起。
恐怕剛離開武英殿的先生,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哪來的失望之說。
而且要是妹妹嫁給陸羽,就憑陸羽之前對魏國公徐達家女兒徐妙云的愛護體貼,在朱標看來,那也是他妹妹的福氣。
遍觀天下男子,能做到這般恩恩愛愛、一心一意的,可沒幾個。
朱標偷偷看了一眼朱元璋的后腦勺,又趕忙低下頭,暗自思忖:“怕是連父皇都比不上先生,父皇后宮可有不少嬪妃。”
……
武英殿外,四周的禁軍手持長槍,目光凌厲,神色肅穆。
孔訥剛從殿內被斥退出來,這些禁軍的目光便一一從他身上掃過,仿佛下一秒只要朱元璋在殿內傳出殺伐之令。
他們就會立刻動手。
用長槍將孔訥捅得渾身是血窟窿,當場斬殺。
孔訥只感覺絲絲寒氣撲面而來,仿佛這條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漸漸平復下來。
這時,陸羽也從大殿內快步走出。
陸羽可不像孔訥那般嚇得魂飛魄散,這皇宮對他來說,都快成第二個家了。
更不用說洛陽新都,這里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可都是他監督修建的,恐怕全天下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洛陽新都和這座皇宮了。
“孔家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步退,步步退,退到如今,我孔家還是完了。”
孔訥嚇得失魂落魄,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忽然,一道身影從他眼前走過。
孔訥頓時回過神來,意識到了什么,連忙伸手抓住陸羽寬大的袖袍,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急切地說道:“先生,先生,此事求您千萬幫幫我孔家。
我孔家之前在數次事務中,也是遵從陛下旨意的,這次實在不知究竟做錯了什么,觸怒了龍顏。
還請先生救我們一救,我孔家定不會忘記先生今日的恩情。”
陸羽轉過身,同情地看了這位下一代衍圣公一眼。
換做平時,以這位世家子弟的見識,應當能看出剛才那只是計策,可朱元璋的殺氣太重,把他嚇成了這副模樣。
陸羽招了招手,孔訥立刻湊上前。
陸羽說道:“那你們孔家得幫我一件事,此事若能辦成,孔家依舊還是天下文人心中的圣人之家,孔孟之道也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一切聽先生的。”
孔訥目光一亮。
這一刻他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孔家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即便眼前的陸羽和那位朱天子是在算計他們,又能怎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是在王朝末年,孔家或許還能聯合朝中大臣聯名上書,以臣子的權力對抗皇權,可如今是開國初期。
碰上的還是出身農民階層的朱元璋,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先生所言,我孔家必將照辦。”
孔訥目光堅定,再次說道。
“很好。”
陸羽拍了拍孔訥的肩膀,“這才是聰明人。”
他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往往只說半句話,對方就能明白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輕松又省心。
能讓他省下不少精力。
陸羽俯下身,湊近孔訥,輕聲細語地說著。
孔訥聽著聽著,瞳孔微微收縮,仿佛內心經歷了一場八級地震。
他越聽越震驚。
瞬間明白了朱天子和眼前這位國子學祭酒、實學開創者兩人的意圖。
孔訥面露苦澀,深知即便知曉了一切,也無力改變什么,最終無奈妥協道:“一切都聽先生您的。”
萬千思緒涌上心頭,孔訥最后還是接受了現實。
“嗯。”
陸羽再次點頭。
聰明人有自知之明,有自知之明就不會做蠢事。
古往今來,與傻子或自以為是的聰明人合作,即便計劃看似天衣無縫,最后也常弄巧成拙。
他可不想讓自己的事變成那樣。
隨后,兩人一前一后離開了武英殿。
出了皇宮,孔訥面色還算平靜。
可一上馬車,臉色瞬間大變,滿臉憤憤不平,緊握著拳頭低聲咒罵:“好你個陸羽,國子學祭酒,我孔家與你勢不兩立!
滅我孔孟之道,此心不死,我孔家定與你斗到底!”
嘴上雖這么說。
他還是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車夫以及馬車附近孔家的下人。
各世家之間向來會互派探子潛入對方內部,這么多年來,各大家族對此都心知肚明。
一般家族子弟或許不清楚。
但他孔訥作為孔家下一任家主、指定的衍圣公,又怎會不知。
從他的預想來看,一旦消息傳出,到了孔府,那些與孔家有往來的商人怕是一夜之間就會離開。
雖然中間隔了幾個時辰,但一直暗中觀察的孔訥還是將這一切看在眼里。
“傳出去,都傳出去。
你們若不鉆進這個圈套,我孔家又怎能安然無恙?
尚書大人們,此事可怪不得我孔訥,怪不得我孔家。
世間之事本就是你死我活,你們不死,我孔家又怎能存活?”
孔訥眼中閃過一絲狠辣,右手再次緊緊握住拳頭。
他緩緩抬頭,看著今晚格外圓亮的月亮,重新閉上雙眼,心中感慨:時代變了,實學興起,又有陸羽這等逆天之人。
自大明開國五年以來,天下文人的局面將與前朝大不相同。
而孔家唯有緊跟這位國子學祭酒和陛下的步伐,才能在這時代浪潮中屹立不倒。
“諸位同僚,還有朝堂上的叔伯們,這一杯酒,就當是我向你們賠禮道歉了。”
孔訥說著,倒了一杯清酒,酒水沿著杯沿緩緩流下,劃出一條筆直的線。
就在白日里陸羽提出計劃的那一刻,孔訥就已然明白這一切。
……
劉府。
“當真,精妙絕倫。”
吏部尚書劉淞撫掌大笑。
今日大堂之內。
除了禮部尚書朱夢炎,其他幾部尚書都在場。
眾人也都知曉了孔訥在皇宮內的情況。
雖不知具體發生何事,但從孔訥的反應能看出,衍圣公北孔這一派總算不再當縮頭烏龜,事情正按他們預期發展。
坐在主位上的禮部尚書劉淞面帶微笑。
“等衍圣公山東孔家的人,與陸羽的國子學實學拼死爭斗,最后得利的便是我們了。”
“哈哈哈哈,劉尚書此計天下無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們隔岸觀火,離得遠自然不會被殃及池魚。”
“哪怕事后陛下反應過來,只要找不到證據,我們往后退幾步。”
“就能收獲這一次的勝利果實。”
兵部尚書趙俊微微點頭,捋著山羊胡,瞇著眼睛。
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樣。
其余幾部尚書也紛紛附和,對此次計策大多表示夸贊。
“實學算什么東西,也能與孔孟之道相媲美?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從此以后,讀書學問也該分出個高低貴賤。”
“若是連這些沾染俗氣的教學都能登上臺面,那我們這些讀書人又算什么?”
他們自己人知道自己的事。
他們這些人,文不能抬,武不能扛。
除了對文章鉆研頗深,其他方面確實比不上實學能利國、利民、讓百姓有業。
正因如此,他們才耗費心機,勢必要將實學趕出去,即便趕不走,也一定要讓它成為手中的工具,壯大他們的權力。
“同僚們,接著看,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好戲。”
“這一次,哪怕不能讓這位朝堂新貴一蹶不振,也要打壓打壓他的風頭,讓他知道,誰才是大明朝堂的主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