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鐸心里“砰砰”直跳。
他大概預料到,此行或許決定生死,如同一場鴻門宴。
隨后,徐鐸起身,跟著小吉祥進宮去了。
而戶部衙門內,頓時炸開了鍋。
一眾官員表情各異,有的面露惋惜,有的盡顯奸詐狡猾之色,更有甚者,直接轉身去討好戶部侍郎郭桓。
“徐大人此去,怕是兇多吉少。”
“那又如何?
朝堂之爭向來你死我活,徐大人之前參與其中,陛下只是暫且擱置,不代表事情就此平息。”
“以后,戶部恐怕得以郭大人馬首是瞻了。”
有官員低聲說道。
郭桓當著眾人的面,還要維持幾分體面,不想把吃相弄得太難看,于是拱了拱手,說道:“徐大人此行,定會安然無恙。”
一番官話過后,同僚們便各自散去。
郭桓回到自己房間,壓抑已久的笑聲終于忍不住爆發出來,經久不絕:“哈哈哈哈,徐尚書,你終究還是要下臺。
只是沒想到,你倒得這么快。”
“真是天公作美!”
郭桓喜不自勝。
另一邊。
跟著面生的太監,徐鐸心里越發緊張忐忑。
來到武英殿。
殿里其他大學士早已被打發出去,只剩朱元璋、陸羽和太子朱標三人。
陸羽本也想走,這種麻煩事,誰愛摻和誰摻和,但主意是他提的,只好無奈留下。
“見過陛下!”
一進武英殿,徐鐸便躬身行禮。
朱元璋還是一貫的作風,單刀直入,聲若洪鐘地喝道:“徐鐸,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徐鐸雙腿一軟,認命地跪拜下去,心中萬念俱灰。
這一刻。
他緊閉雙目,身子蜷縮成一團,無論接下來朱元璋如何責罰。
他都認了,大不了一死。
若情況更嚴重,連累族人。
他也無可奈何。
“徐尚書不必如此。”
關鍵時刻,仁慈的太子朱標站了出來,插了一句,“今時今日,徐尚書只需說出實話,父皇不會怪罪于你。”
朱標的話,讓徐鐸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他下意識抬頭看向這位在朝野內外都備受贊譽的太子殿下,若不是場合不合適。
他幾乎要感激涕零。
剛才那一瞬間。
他真以為自己要命喪黃泉,去見閻王爺了。
朱元璋冷哼一聲,雖對兒子此舉有些不滿。
但也沒繼續責怪,只是轉而繼續質問眼前的徐鐸:“戶部之內,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今日,咱要聽你這位徐尚書的真心話。
若有隱瞞。
咱定不輕饒,標兒也攔不住咱!”
朱元璋說完,徐鐸又偷偷看向陸羽。
這次,還沒等朱元璋開口。
陸羽便主動說道:“徐尚書,您可真是高看我這個毫無實權、官職不過五品的武英殿大學士了。
太子殿下都攔不住陛下,我這個五品又怎么攔得住?”
陸羽把自己的官職重復了兩遍,言外之意很明顯。
他官職小、權力小。
希望能少摻和這些事。
可惜陸羽越是往后退,朱元璋越要把他往外拉。
朱元璋沒理會陸羽,繼續瞪著徐鐸。
徐鐸心中一橫,便將戶部之內一些見不得人的事說了出來,首先交代了自己的罪責。
不過,這些都是錦衣衛指揮使毛驤早就查出來的。
之后。
他又把家族在當地所做之事以及罪責大小一一說出。
可說完之后。
他發現武英殿內除他之外的三人并無太多反應。
接著,這位戶部尚書絞盡腦汁。
又想出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把同僚們的罪責也說了出來。
但這些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
比如在辦公耗材上占點小便宜,拿些文房四寶,月末再以戶部名義從國庫調一批新的,舊的則拿出去售賣。
好一點的能賣幾兩銀子,質地差的就留在家中私用。
朱元璋聽了這些,心中有怒,但怒氣實在不大。
這與他所想象和期待的幾十萬兩、幾百萬兩乃至數千萬兩銀子的貪腐額度相比,簡直天差地別,南轅北轍。
他的暴脾氣忍不住發作了,就差把眼前的徐鐸一腳踢翻:“你這老家伙,到現在還藏著掖著?
是不是嫌咱的拳頭不夠硬?”
“陛下!”
見朱元璋如此,徐鐸悲從中來。
他繼續以頭磕地,一邊磕一邊大聲說道:“陛下,微臣所犯之罪都已如實說出。
為臣兢兢業業在朝堂擔任戶部尚書數年,蒙陛下恩典,才能至此。
雖有過錯,但已全盤托出。
陛下,真的沒有了!”
徐鐸滿心委屈。
他確實是發自內心地坦白了。
“郭桓的事?
戶部侍郎的事,你就一點都不知?”
朱元璋一時嘴快,直接把郭桓的名字說了出來。
聽聞此言,戶部尚書徐鐸更覺委屈。
以他的為官之道,幾乎瞬間就猜出今日這場“三堂會審”真正的目標并非他,而是他的死對頭郭桓。
徐鐸心中先是一凜。
緊接著聲嘶力竭地大聲喊道:“陛下,微臣在戶部與這位侍郎素來勢同水火。
微臣擔任尚書之職時,這位郭大人在戶部也是盤根錯節多年,從員外郎做到侍郎,前前后后近十數年。
豈是微臣區區幾年能比的。
還請陛下明鑒!陛下明鑒!”
徐鐸腦袋磕得咚咚作響。
太子殿下再次看不下去,直接說道:“父皇,兒臣相信徐尚書說的應該是真的。”
朱標一邊說著,一邊還拉著陸羽一起跪了下來。
陸羽只覺得心累。
自己不過是個武英殿大學士,怎么就被卷入這趟渾水了。
但之前他沒少拿朱標當擋箭牌,現在也到了還人情的時候了。
“還請陛下明鑒,微臣也相信徐尚書是無辜的。”
陸羽無奈地說道。
“滾!給咱滾回你的戶部衙門去!要是讓咱知道你這老家伙以后還有什么貪贓枉法之舉,咱定不饒你!”
朱元璋手里握著玉如意,就差沖到徐鐸腦門上,給他重重敲個血窟窿了。
“謝陛下!”
徐鐸一臉莊重,起身再次深深行禮。
一直等到離開武英殿。
走了好一段路,徐鐸臉上的神情才慢慢恢復如常,嘴角微微上揚。
他算是死里逃生。
不僅如此,通過剛才在陛下朱元璋、太子朱標,尤其是武英殿大學士陸羽面前的交代。
他確定之前的事算是翻篇了。
日后無論如何,都能保住一條性命。
若是能在戶部再立下幾件功勞,或許連晚年的名節也有保住的可能。
可這功勞又該從何而來?
戶部尚書徐鐸瞇起眼睛,心中微微一動:“郭桓,此次,本尚書怕是只能借你的人頭一用了。”
徐鐸可不傻。
他能坐上尚書之位,足以證明他既有智慧,運氣和實力也不差。
所以他能看出,方才那局顯然是沖著郭桓去的。
郭桓犯下的罪行可比他嚴重得多,幾乎是必死之罪,否則也不至于專門把他這個尚書叫過去嚇唬一通。
畢竟尚書的排面還是很重要的,若無大事,不會如此。
“起來。”
武英殿內,朱元璋發話。
朱標神色如常地起身,像今天這樣的場景。
他已不是頭一回經歷,早就習以為常。
陸羽拍了拍褲腿,剛才褲腳沾了些灰塵弄臟了。
“陛下,微臣告退。”
陸羽行禮道。
“滾回來!”
朱元璋喊道,“今日你這武英殿大學士的事處理完了?”
朱元璋挑了挑眉,看著一臉憋屈的陸羽,心頭暢快了許多。
不知為何,只要看到陸羽在他面前不開心。
他就越覺得有趣,越發喜歡嚇唬這個人。
“陛下您最厲害!”
陸羽陰陽怪氣地說完,一屁股坐回去繼續處理公文。
太子朱標看著眼前如同自家書房日常處理事務的一幕,會心一笑,處理起公文來也覺得輕松了不少。
武英殿內氣氛稍微寬松些,人也能感覺舒服許多。
戶部衙門,徐鐸回來了。
眾多同僚還沒到下班時間,徐鐸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里,拿起《大明日報》細細觀看。
其他同僚見狀,紛紛皺眉。
“尚書大人就這么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不然你還想怎樣?
難不成非要尚書大人被陛下處死,你才滿意?”
“如今尚書大人還在戶部,這衙門里還輪不到其他人做主。”
即便徐鐸這個戶部尚書的權勢大不如前,但還是有忠實擁護他的人,有些人還是他提拔的心腹。
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站到郭桓那邊,所以只能繼續支持徐鐸。
而如今徐鐸平安歸來。
他們覺得事情還有轉機。
剛回來的徐鐸也沒有打草驚蛇,一切照舊。
但郭桓這邊就大不一樣了。
“這老不死的家伙!”
郭桓大罵一聲,二話不說就把桌上的東西一把推到地上,摔得一片狼藉。
其他官員趕忙相勸:“侍郎大人,徐大人之前犯了那些罪狀,雖及時抽身,但也受了不少波折。”
“此次怕是陛下突然想起召見他而已。”
“沒錯,郭大人不必憂心,戶部上下已有不少人站在我們這邊,尚書之位,除您之外,無人能得。”
在眾人的安撫下,郭桓漸漸恢復平靜。
他裝出一臉歉意。
又擺出鐵面無私的樣子,表面客套著讓周圍的人一一散去。
待眾人離開,陰影中的郭桓臉色晦暗不明,壓低聲音,滿是恨意地嘀咕:“今日你不死,等著瞧。
我就不信你還能一直安然。
這尚書之位,必定是我郭桓的!”
武英殿點卯結束后,陸羽離開皇宮,在馬車上打了個盹。
回到府中,陸羽正準備吃晚飯,忽然聽到前堂那邊傳來陣陣談笑聲,其中一道聲音正是自家娘子徐妙云的。
雖然聽不太清在說什么,但陸羽覺得有些古怪。
在男人本能的驅使下。
他鬼鬼祟祟地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隨后又努力讓自己面色平靜,神色如常。
“老爺您回來了!”
管家驚訝的聲音響起。
前堂那邊聽到聲音,徐妙云還有另外一人也看到了陸羽。
看到陸羽一副鬼鬼祟祟像小偷的模樣,兩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先生。”
“原來是老爺回來了。”
徐妙云冰雪聰明,看到陸羽這般姿態,哪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面帶調侃地看向陸羽。
陸羽老臉一紅,咳嗽幾聲,微微垂了垂頭,下意識地錯了錯后腰,試圖緩解尷尬:“唉,最近這身子是越發不中用了。
說起來都怪陛下,朝堂上高位空懸也就罷了,平日里處理的公務還多了許多,天天都要多忙幾個時辰,年紀大了。
身子真是越來越吃不消了。”
“辛苦先生了。”
楊士奇笑著說道。
陸羽白了他一眼,心想:“真以為我這做先生的看不出你這做學生的,剛才就看出我尷尬了,只不過不點破而已。”
徐妙云嫵媚地看了陸羽一眼。
從他身旁經過時,狠狠捏了一下陸羽肋間三寸的小肉。
陸羽嘴角一抽,有點疼。
不過很快就緩了過來。
他走到楊士奇面前坐下,沒好氣地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黃鼠狼給雞拜年,絕對沒安好心。”
下一刻,楊士奇當著他的面遞過來一張寶鈔。
“賄賂先生我,可這十兩是不是有點太少了?”
陸羽一臉目瞪口呆,用二指輕輕夾起寶鈔,拿在手里掂量著。
“先生還是仔細感受一下為好。”
楊士奇笑著說。
陸羽看了一眼這張寶鈔,又看了看楊士奇,知道他不會開這種玩笑,便順著他的意思,把寶鈔放在掌心摩挲。
幾乎瞬間,陸羽就察覺到了異樣:“這寶鈔有點不太對勁。”
他喃喃自語。
“先生大才。”
楊士奇一臉欽佩,接著直起身,嘆了口氣,面露悲苦之色,向陸羽說道:“誠如先生所料,這張寶鈔其實是假鈔。
這寶鈔雖是用與桑皮紙極為相似的紙張制作,但還是有不小區別,連印油都有些不一樣,所以成品帶著細微的粗糙感。
假鈔之事可謂空前絕后,前人從未有過。
假鈔出現,意味著如今我大明的寶鈔出了大問題。
所以今日學生前來,希望先生能將此事提出。”
“你如今身為寶鈔提舉司司長,此事由你提出最為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