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該做出這個表率。
可即便如此,土地大肆售賣的情況依舊沒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這一波紅利直接被大明朝的農(nóng)民們享受到了。
家家戶戶哪怕砸鍋賣鐵也要購置更多的田地。
而所謂的階梯土地稅標(biāo)準(zhǔn),憑借農(nóng)民的積蓄,想要達(dá)到哪怕倒數(shù)第二檔,也難如登天,完全不用擔(dān)心這方面的問題。
……
莊子外面大片的田畝,到了秋收時節(jié),麥浪滾滾。
田地里的漢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皮膚黝黑,頭戴編好的竹帽,彎著腰,拿著鐮刀,不停地收割著。
一捆捆的糧食被放在了莊子的秤前,稱好了斤兩。
他們卻沒像前幾日那般,喝上一大碗綠豆湯,在樹蔭下先緩上一陣,反而是個個點頭哈腰,討好地湊在了管事的邊上。
“是不是莊里的老爺真發(fā)話了,能讓我們這些租戶購置上幾份田畝?”
“周管事,這事不會是真的?
土地這玩意,老爺們怎么可能賣給我們這些下等人?”
“這土地到底多少銀錢一畝?
良田、荒田還有那水田,價格都一樣嗎?”
眾人七嘴八舌地問道。
周管事斜著眼瞥了他們一圈。
他向來對這些泥腿子沒什么好感,但莊里老爺下達(dá)的命令。
他可不敢違抗。
而且。
他也聽到了縣城里縣尊老爺和縣衙里的一些風(fēng)聲,大概有了些猜測。
撇了撇嘴,周管事語氣唏噓,瞇著眼開口道,還對著面前的這些人指指點點:“你們算是趕上好日子了。
沒了私奴身份,哪怕是主家,也不能再像往常那樣對你們喊打喊殺,不然有人要是告到了縣尊老爺那邊。
哪怕是咱們家老爺也都要吃上不少苦頭。
眼下更是給了你們買土地的機會,而且價錢還是這么便宜。
買上幾份,好好回家種地去,再怎么差也都能把一家老小養(yǎng)活。
老爺發(fā)了善心,你們要是不抓住這個機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周管事一邊說著,心里還惦記著老爺交代下來的任務(wù),也不廢話,從懷里取出他這段時間在莊里整理好的田畝契約文書:“上好的水田,看到?jīng)]有?
水田現(xiàn)在這個價,三兩銀子一畝,你們就偷著樂。”
不僅說了水田的價格,良田、荒田以及一般田畝的價格,周管事也通通說了出來。
頓時,面前這些農(nóng)戶們面露喜色,咧著嘴,連牙花都露了出來,開心得很。
看著周管事把土地契約文書都亮了出來。
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后。
對于老爺們、豪族世家需要考慮的事情,跟他們這些農(nóng)戶著實關(guān)系不大。
而至于信息差和市場行情,農(nóng)戶們哪怕一開始不知道,可此前皇權(quán)下鄉(xiāng),早已在鄉(xiāng)野之內(nèi)設(shè)置了一些小官小吏,前后加起來不過區(qū)區(qū)十幾人,但對于農(nóng)戶來說,這可是一條獲取信息的生路。
只需帶上幾份薄禮前去打聽一番,就能知道土地的市場行情。
所以,這些莊里的老爺就算是想要瞞著,把土地賣出高價來繼續(xù)盤剝窮人,也是萬萬做不到的。
農(nóng)戶們也不是只能買周家的田,張家、劉家、王家的田,現(xiàn)在各個地方都巴不得把這些土地全部賣出去,就等著秋收時各地丈量田畝、收稅的時候能少交點稅,這樣他們的家底也能多存一些。
畢竟,相比賤賣出去的這些田畝。
他們的家底明顯更重要,可不能就這么被搜刮走了,沒幾個家族愿意。
……
秋收過后,大量的稅銀到了地方縣衙。
隨后又被集中起來,一一運往各地戶部正史之處。
最后,其中一部分留存。
更多的則是運往洛陽新都,大多以漕運的方式,因為這樣損耗最低。
漸漸地,隨著這些稅銀到了洛陽新都,沖入國庫。
戶部尚書徐鐸再一次來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武英殿內(nèi),賬本被朱元璋翻閱數(shù)遍,最后的數(shù)目讓他定睛看了好一會兒。
“兩億七千五百八十一萬兩白銀!”
朱元璋神情一震,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他完全不敢相信,在推行新稅收政策的第一年,僅從土地方面就能收上來這么多稅銀,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朱元璋原以為頂多能夠?qū)⒍愂辗槐叮阋呀?jīng)是天大的好事了,如今翻的又何止一倍。
要知道,若是有這么多的稅銀,大明以往歷年下來,怎么可能還會缺少治國、賑災(zāi)以及其他方面的費用?
哪里還需要他朱天子數(shù)年如一日地節(jié)衣縮食,在內(nèi)庫節(jié)儉,為天下臣民做表率?
“怎么會這么多?”
朱元璋忍不住看向戶部尚書徐鐸。
徐鐸苦笑,但也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天下土地十之八九皆為各地世家豪族所有。
先丈量田畝,查收人口。
隨后推行階梯土地稅制,以及其他各種商稅漸漸落地。
稅收比之往年,不僅種類更多,而且人口的再次查收,以及土地所隱瞞的其他稅收,全部加起來,便有了當(dāng)下的數(shù)目。
請陛下明鑒。”
徐鐸只好一頓解釋,同時也說明了最大頭正是商稅和階梯土地稅,剩下的稅銀頂多也就六千萬兩白銀。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比之往年翻了足足一倍還要多。
朱元璋走向案桌,再次看向徐鐸,追問道:“這些稅銀可都全部充入國庫了?”
朱元璋有點眼紅這近三億兩的白銀。
要知道,大明往年稅收一年不過也就三千萬兩白銀,如今直接翻了足足十倍之多。
這些稅銀雖說都已沖入國庫,名義上都是他朱天子的,但國庫和內(nèi)庫在朱元璋心里明顯還是有些區(qū)別的。
雖然憑借他的權(quán)威,將國庫之銀充入內(nèi)庫,百官文武、朝堂大臣不會有太多意見,但他心里還是不太愿意這么做。
一旦傳出去,對于他這個日后必定要在史書上留下圣明之君形象的人來說。
還是有影響的。
“回陛下的話,已全部沖入國庫了。”
徐鐸埋下頭來,猜出了朱元璋的心思,但也不可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嗯。”
朱元璋鼻子里呼出一口氣,甕聲甕氣地點了點頭,心里更不痛快了,“讓銀行的標(biāo)兒,還有陸羽過來,咱要和他們好好說道說道此事。”
朱元璋傳下旨意,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趕忙前去傳召。
來到大明銀行,直接便將還在處理政務(wù)的朱標(biāo),以及又一次偷摸溜出大明銀行、回到府內(nèi)“頤養(yǎng)天年”的陸羽給帶了過來。
三人很快到了武英殿。
朱標(biāo)拿著手上的賬本,瞠目結(jié)舌。
這段時日在大明銀行處理過大量銀錢的他,此刻也被這賬本上的數(shù)字驚得說不出話來,之前積累的那份淡定從容。
好似在這一刻也支離破碎、轟然瓦解。
“近三億萬兩白銀?
父皇,這賬本莫不是下面的人作假了,以此來哄您開心的?”
朱標(biāo)這段時日在大明銀行經(jīng)手的銀錢,也就約莫一億兩白銀。
如今單看大明稅收,幾乎可以估算出大明穩(wěn)健的年收入。
雖然每年會有上下起伏,但差距不會太大。
照這樣下去,大明未來還會缺錢嗎?
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朱元璋沒有回答,目光深深地看向陸羽。
朱標(biāo)同樣看向陸羽。
陸羽笑了一聲,隨后令人將地圖放置在武英殿的桌面之上,一手指向如今大明所有的疆域:“往日之年,稅收三千萬兩白銀。
如今階梯土地稅一開,可謂是‘血流成河’,深深觸動了豪族世家的利益,但土地本身不會發(fā)生任何改變。
除去很大程度上的商稅,以及新政所帶來的影響,單算階梯土地稅以及查收人口后的稅收,應(yīng)當(dāng)是多少?
想必,徐大人應(yīng)該能知曉?”
陸羽看向徐鐸。
徐鐸頓時點頭,直接報出一個數(shù)字:“應(yīng)當(dāng)是一億五千萬兩白銀,剩下的幾乎都是新政執(zhí)法和商稅共同促進(jìn)所帶來的。”
“對了。”
徐鐸猛的意識到什么,又是再度開口,“還有從那倭國開采銀礦所流入的大批白銀。
這些白銀在目前大明境內(nèi)流通,使得不少地方豪族世家之人也漸漸使用白銀,寶鈔也在其中發(fā)揮了許多作用。
還有不少的奢侈之物交易。”
戶部尚書徐鐸一板一眼地將他在戶部之內(nèi)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可見他這戶部尚書之職做得還是非常穩(wěn)當(dāng),分析得也很是不錯。
而這一切綜合起來,似乎大明一年能收近三億兩白銀,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反而是有理有據(jù),完全經(jīng)得起推敲。
土地隱沒、人口私藏。
各朝各代本就多有發(fā)生,哪怕是如今大明開國,也依舊存在。
所以,再加上有著階梯土地稅收之策,稅收從三千萬兩白銀直接翻了五倍,由三千萬兩變成一億五千兩白銀。
并非是什么天方夜譚。
最關(guān)鍵的是,江南南方之地本就富庶無比,人口眾多,絲毫不比北方差,卻一直將百姓的生活水準(zhǔn)維持在一個勉強糊口的水平區(qū)間。
他們搜刮的財富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前前后后這么一算。
此刻眾人看到的并非是大明的財富慢慢集中于中央,而是各個地方以往盤剝百姓的程度究竟有多么可怕。
眾人想到了這里,但并沒有沉浸在這種憂愁的情緒中太久。
在這武英殿上,朱元璋、陸羽還有那戶部尚書徐鐸,都是做實事的人,與其憂心未來,倒不如著手當(dāng)下之事。
沒過多久,朱元璋便從那情緒中走了出來,心情大好:“國庫充盈,老四還有老三他們兩人外出所需的銀錢也不用愁了。”
朱元璋一邊說著,飽含深意的目光頓時看向陸羽。
直接把之前的舊賬給拋到了腦后。
陸羽淺淺一笑,倒也并不在意。
兩百萬兩白銀對于大明銀行國債來說,不過只是開胃菜罷了。
反倒是朱棣、朱棡他們兩人前往西域、海外之事更為重要。
可就在陸羽都默認(rèn)之時,在這殿內(nèi)居然有人不知死活地冷不丁開口道:“陛下,國庫之銀,不能用在藩王身上。”
陸羽看去,居然是戶部尚書徐鐸開的這個口。
“這老家伙膽子這么大了嗎?”
陸羽不可置信。
“徐鐸,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朱元璋脾氣頓時上來,目中閃過一絲戾氣,“這才多久沒殺人,就又有人翅膀硬了?”
徐鐸面色堅毅,此刻居然毫不畏懼。
他一步站出,堅定不移地走到了陸羽身側(cè)。
下一刻開口,更是直接把陸羽也拉進(jìn)了自己的立場:“藩王之銀,此前各個親王殿下皆都是由陛下內(nèi)庫所出,如今若是由國庫所出,便是會亂了章法,壞了朝堂上的規(guī)矩,戶部之內(nèi)的章程也會因此受到破壞。
此例萬不可開。
先生,您說呢?”
說到末了,徐鐸居然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陸羽身上。
一時間,陸羽感覺壓力山大。
只因這一刻,朱元璋那犀利的目光已經(jīng)移到了他身上。
陸羽哪里不明白徐鐸這個老家伙方才硬氣的緣故,居然是因為自己。
他陸羽可不想當(dāng)什么百官之首。
陸羽正欲開口,直接撇清此事:“……”
只見戶部尚書徐鐸又再次火上澆油,把陸羽再次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之上,完全不給他半分退縮的機會:“先生曾在國子學(xué)擔(dān)任祭酒之時,老臣也前去聽過幾堂課。
有一次先生所言,‘無以規(guī)矩,不成方圓’,天下之事皆在于此。
規(guī)矩可改,但絕不可隨意違背。
否則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就好比西晉司馬一族,為何在史書上臭名昭著?
就在于司馬之輩,不注凝聚人心,反而排除異己,為身后之事埋下隱患。
司馬一族,遺臭萬年。
先生之言,今日老臣心中也是深有所得。”
面對徐鐸這一堆吹捧,陸羽只覺得心里拔涼拔涼的。
但他也沒有真的和朱元璋對著干。
陸羽似笑非笑地看向?qū)Ψ剑骸靶齑笕耍@是要效仿貞觀年間的諫議大夫,直言進(jìn)諫之事嗎?
陛下的脾氣可沒那么好。”
“微臣卻覺得陛下比之唐太宗,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微臣能與陛下共處一堂,乃是微臣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