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丈,要是你家有女兒,你更樂意嫁給陛下,成為那后宮里面的貴妃,還是愿意嫁給這實學先生,成為他府里面的一曲妾室?”
朱元璋說話間暗地里取了個巧。
妾室的地位眾人皆知,可貴妃的地位那就不一樣了。
可下一刻,老丈嘴里的回答,卻是讓他朱元璋猛的一愣,徹底傻眼了。
“那肯定是選先生的。人家先生畢竟那么年輕。”
茶攤子里面的老丈不開口則已,一開口還真是戳中了朱元璋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年紀是大了。
可你們一個兩個也不用只抓著這點來說,咱朱元璋大明天子也還是挺脆弱的。
此時朱元璋只覺胸口一痛。
他竟然真的不如陸羽那混小子。
離了茶攤子,朱元璋一時恍惚,走起來也是跌跌撞撞,一旁的毛驤小心服侍著。
“陛下,其實您完全用不著跟先生比這一點的,除了這一處外,先生哪哪都比不得陛下您。”
“是嗎?二虎……”
朱元璋一個眼神看去。
毛驤張了張嘴,剛剛原本想好的哄勸之言,此刻卻是說不出來了。
“罷了罷了,不就是不如那混小子嘛,咱還不如咱家標兒,反正又不是頭一次了。”
朱元璋好似釋然了一般大聲說。
毛驤這才松了口氣,可隨后耳邊再次傳來朱元璋這大明天子的言論:“給咱好好查查,眼下這廟堂之上各處官員。
幾人出自實學,幾人還是淮西和浙東派系的。”
冷不丁聽到這話,毛驤心里面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朝朱元璋看去。
此刻朱元璋的神情已是圣心如淵,深不可測,毛驤愣是看不出來哪怕丁點情況,只能忙回答道:“遵陛下旨意,微臣領命。”
朱元璋回了宮里,毛驤則慌慌張張地來到了北鎮撫司內。
眼下他的左膀右臂蔣瓛、紀綱二人也皆都在此。
蔣瓛、紀綱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千戶,早已被毛驤提拔,如今個個都是指揮使,堂堂正四品的官職。
可隨著毛驤命令一下,這兩個正四品的大員卻全都愣住了。
“查實學派系,指揮使大人,難不成陛下有……”
蔣瓛一邊開口,眼中昔日的恭順之色早已不復存在,但卻于無聲之處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來。
紀綱此時也是大吃一驚,滿臉震驚地看著他的頂頭上司,錦衣衛指揮使毛驤。
“這是陛下的令,錦衣衛只聽陛下一人。”
毛驤語氣極為生硬地道。
“知道,指揮使大人。”
兩人面露苦笑,只得點頭答應,然后將這令傳給了下面的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還有下面的千戶、百戶等人,開始盡力搜查。
幾乎所有的錦衣衛對此事都有著一種莫名的抗拒,做起事情來推脫不停。
幸好有上面的上官一直壓著,所以才沒出事,保持著以往的效率,將該搜查的各部要員出身,與國子監實學派系的人員名單全部整理齊全。
一一上報,最后呈放到了如今錦衣衛三把手的跟前。
“下面的弟兄們一個個因為此事都挺亂的。”
蔣瓛將名單遞到毛驤眼前,一邊開口道。
“那就好好管教管教。”
毛驤一板一眼地道,將名單接過瞅都沒瞅,只是掃了上面一眼,確定有其人,隨后就將其快速地放到了懷里。
對于此事。
他的心情也是無比的沉重。
若錦衣衛在這大明國力巔峰、萬象更新之時,對實學派系出手,恐怕他們才是真的有死無生,個個不得善終。
萬一若最后錦衣衛清算到了陸羽這當代圣人、實學圣賢的頭上,恐怕他們自己都擔心以后生兒子有沒有屁眼。
怕得要命。
“指揮使大人,陛下的意思是……”
紀綱忍不住開口問道。
毛驤忽然回身瞪了他一眼,聲音無比沙啞、刺耳:“陛下是何意?錦衣衛無須知曉,錦衣衛只做陛下要做的事,這才是我們錦衣衛存在的意義。”
毛驤說完后也是快馬加鞭,心情無比沉重地來到了皇宮之內,整個過程他好似沒有半點想法的木頭人一般。
只是機械地重復著以往的流程而已。
毛驤心里面也很是害怕。
朱元璋當真對實學派系,對陸羽這個實學先生做什么。
陛下并沒有直接前去武英殿,而是來到了謹身殿內。
毛驤將名單從懷里取出。
因反復折疊已有了折痕,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朱元璋心滿意足地露出寬慰笑容,從此事便能看得出,錦衣衛最起碼還在他的掌控范圍之內。
名單放于案桌上。
朱元璋往下看去,越看神情也是顯得越發凝重。
只見這名單上面卻是有著各處部門要員,小一點的不過是區區郎中,可大一點的已然到達了尚書之尊,卻是連朱元璋此前也都沒想到的。
而在上面,如今的工部尚書劉璉,還有那戶部尚書徐鐸,個個已是歸納為實學派系的一員,這是朱元璋此前始料未及的。
將這上面的名單人員一一看完,朱元璋心頭微微一聲冷笑,隨后對著面前的毛驤,就是冷不丁地開口:“恐怕你這名單上面就差把太子也都放上去了,是還是不是?”
朱元璋心頭一怒。
下一刻就已是將那名單重新摔在了眼前的案桌之上。
對于此事,毛驤立刻擔心跪地,好似在來之前就已做好了這個準備:“回陛下,錦衣衛調查的這些人手。
多數都與實學派系關系緊密相連,斷然不敢有半分欺瞞陛下的可能。”
毛驤趕忙表明了忠心。
朱元璋聽了之后,沉聲說道:“諒你也沒這個膽子。”
可這下還真讓他朱元璋頭疼。
要是再大查特查上一番,先別提他跟陸羽之間的關系,恐怕在這宮內宮外、滿朝上下多少人也都會因此出事的。
他朱元璋雖不在乎,但這些人手卻毫無疑問會影響到他的大明江山,大明如今可未止步不前,甚至才剛剛開始。
還有那些海外番邦之處,更是給了朱元璋許多的期待。
他怎么可能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意外?
想了又想,朱元璋食指微微合攏,面容間也是出現了一份為難,再度將目光放在了上面的名單之上,心里面也是暗暗發愁。
禮部、刑部、太常寺、鴻臚寺,還有那應天府尹,幾乎任何一人都與實學派系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
最可怕的是,隨著韓國公李善長的離開,一整個淮西勛貴,幾乎瞬間都向實學派系靠攏,就連浙東派系似乎在最近一段時間也都是有了此等念頭。
而若是等到有朝一日浙東派系也全部都向實學派系靠攏而去,到了那時,豈不滿朝文武全都成了實學派系的人。
全都成了他陸羽的門客了嗎?
雖然朱元璋對陸羽無比信任,但對于帝王而言,你有沒有造反的心并不重要,最要緊的是你有沒有造反的能力。
而毫無疑問的是,陸羽如今不僅有,而且還很多。
“算了,你先退下,這件事情咱得好好想想,再想想。”
朱元璋緩緩開口。
毛驤重重點頭,言語間未曾有半分多余的話,直接退了出去。
直到毛驤退出去之后,朱元璋依舊發愁得很。
事情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棘手得多。
“陸羽,你可真是給咱出了一個大難題。”
朱元璋敲著眼前的案桌,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而此刻的朱元璋,卻是毫無疑問把陸羽之前給予他的幫助,忘了個干干凈凈。
“標兒可以放心,妹子也可以放心,可咱卻是不得不防!”
“陸羽,希望你別怪咱。”
朱元璋暗暗自語,看上去已下定決心,但目光卻依舊閃爍不停。
一時半會哪能就定了這么大的一件事。
他整治胡惟庸那也是花費數載時光,更何況是現如今比胡惟庸厲害得多的陸羽,更是得從長計議才行。
也就在今日,朱元璋的態度發生變化的這一刻,宮內宮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難得的寬和氣氛似乎也漸漸消失。
與以往相比可謂大相徑庭。
這種變化使得宮里的多數人也都開始夾緊尾巴做人,仿佛之前朱元璋寬厚仁慈的一面,只不過是一個暫時出現的假象而已。
現如今才算是恢復正常。
宮里也開始不斷竊竊私語起來。
“陛下這到底是怎么?
宮里難不成又發生了什么大事嗎?”
“這誰能清楚,反正最近一段時間咱們可都夾緊尾巴做人,可千萬不能被抓住什么把柄了,不然到時候依著陛下的脾氣,咱們一個個的,那可是死翹翹的。”
“行了,趕快把嘴閉上,否則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眾人緩緩開口,一個個連忙噤聲,一旦察覺有外人來了,更是連個大字也都不敢說,怕得要命。
不僅是這些宮里的太監宮女,就連高麗妃韓氏、惠妃郭氏,甚至連馬皇后也都因為這幾分壓抑的氛圍,心里搞得有點不好受。
“陛下這是怎么了?”
馬皇后蹙著眉頭。
在后花園里一番自語,不過一時半會倒也沒有去追問朱元璋的意思。
后宮不得干政,更何況如今的馬皇后,也早已沒了昔日的那般精力了,哪怕是有心恐怕也都無用。
只是馬皇后不愿如此,可這后宮之內的眾多妃嬪、太監宮女們,過慣了之前的好日子,如今哪能再繼續過苦日子。
不多時就有人跑到她的面前開始訴苦了。
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那可比登天還要困難。
“娘娘,陛下這到底是怎么?難道是我們做了什么錯事?”
高麗妃韓氏、惠妃郭氏,還有宮里的一眾嬪妃們,能來的幾乎全都來了。
也就是見著朱元璋最近一段時間的性子稍微收斂了些,所以他們才敢有這么大的膽子,否則換做以前,別說宮里的這種變故。
就算是稍微有點風吹草動。
他們一個個的也是絕對不敢多嘴多舌的。
原本馬皇后是沒有此念的,可隨著這么多的人齊齊開口,終究還是改變了她的主意。
但她并沒有直接去找朱元璋,而是找到了自家的彪兒。
“你父皇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眼下宮里可謂是人心惶惶了,一個個見到你父皇那連話都不敢說,大氣也都不敢喘,再這么下去,宮里又要成了以前的老樣子。”
來到武英殿,馬皇后緩緩開口。
顯然。
由奢入儉,心里難受的人也不止那些妃嬪,馬皇后也是如此。
被母后這么一問,朱標眉頭緊鎖,也開始想起了此事:“父皇的話,最近一段時間倒是挺正常的,好似并沒有母親你說的那些情況。”
“只是近幾日,原本不怎么管政務的父皇,如今又好像多管了一下而已,但應當不是什么大事才對。”
“父皇本就是這般的性情。”
朱標話是這般說,馬皇后卻是將其聽進了心里。
她實在是太了解朱元璋了。
從原本的政務全部交由朱標,如今又再次管理,這其中一定是發生了什么變故,所以才有了這般跡象。
不用馬皇后吩咐,朱標也已然把此事放在了心頭。
而朱標將此事放在心頭的解決辦法,毫無疑問就是將這件事直接告訴給了陸羽。
這一日,武英殿內朱元璋不在。
朱標將陸羽找了過來,專門詢問此事。
他也看了出來,這件事恐怕都快要成了馬皇后的心病。
只有把此事解決。
他們一家人才能夠重新安穩,而陸羽無疑就是其中最合適的那個人選。
“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應當不是這種人才對,難道是這朝野又發生了什么我不知曉的事情嗎?”
朱標皺著眉頭,一臉疑惑。
畢竟不應該。
他管理朝政已然有了一段日子。
若說對于這局勢,此刻的朱標,亦有三分膽魄敢說他比父皇朱元璋還要了解通透。
可雖了解通透了,但眼下的這一幕卻實在是讓人不得開心顏。
聽著朱標如此說道,陸羽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決:“殿下,可否將陛下這段時日的政務奏章拿來,讓微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