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再度言語,徐妙云微微點頭。
等到一行四人來到這鳳陽府之時,如今的鳳陽府面上看似一片風平浪靜,但實際上各處的世家大族、地方豪族、一眾大戶包括官員,都時時告誡族中小輩。
這段時間戒嚴,一個個都老老實實待在家里面,千萬不要得罪什么陌生人,否則一個不小心,可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這使得此時的鳳陽府之內難得的安寧,比之前還要安寧幾分。
……
漫步游走在這鳳陽府的街頭,如今將將快要到了冬至時節,瑟瑟的寒風在這街道之處亂竄,如同調皮精靈般的雪花,不知何時竟也開始朝下飄落。
雪花片片落在了朱元璋還有陸羽他們幾人的身上,飄了許久,遠遠望去,好似一夜之間將他們變成了銀發老人。
倒是別有一番意境。
“下雪了。”
朱元璋渾濁的老眼泛起一抹精芒,右手微伸,帶著繭子的手掌接住那雪花,掌心自帶的溫熱很快便將雪花融化成了淡淡的水漬。
“難得的好時節。”
朱元璋唏噓道。
朱元璋說話間,也看向了身旁,卻不見馬皇后還有徐妙云二人的身影。
赫然是抵達這鳳陽府之處后,朱元璋還有陸羽他們兩人繼續玩著微服私訪的大戲,而馬皇后和徐妙云兩人早已到了那府衙之處,開始入住。
對此,朱元璋也勸阻不下,便只能默默應允了。
陸羽本來也想隨著媳婦徐妙云和馬皇后這娘娘一起前去的,但終究不是朱元璋的對手,所以便被他強拉硬拽了過來。
“陛下,有這個必要嗎?”
“你我幾人這段時日在這鳳陽府之內四處打探,已然可以知曉,韓國公他老人家在這鳳陽府之內兢兢業業,雖是同官員私交甚密了一些,但這鳳陽府之處的發展卻是肉眼可見的,總不能魚與熊掌都要?”
“韓國公府對于這鳳陽之處的發展可算是居功至偉了,若無他韓國公的幫助,恐怕這在任期間的幾位知府,可未必能將這實學資源集中于一處,有了當下鳳陽府的這般風光。”
此時此刻,敢在朱元璋面前這般言說的,怕也就只有陸羽獨獨一人,旁的人若說,實在是有討好李善長的嫌疑。
朱元璋一路走來,當然也看到了陸羽剛才所說的這些,可惜他這人素來眼睛里面容不得沙子。
哪怕隨著大明財政各處各行蒸蒸日上、興旺昌盛。
他的脾氣秉性也是好轉了許多,可照樣改變不了他的某些壞毛病。
只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陸羽也是人力有限。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前去那韓國公府,看看他老李頭這么多年在這鳳陽府的作為。”
朱元璋徐徐說道,看似也算是聽進去了陸羽的一二句話,陸羽默默點頭,只能慢慢答應:“那就聽朱老鬼你的。”
真以為他陸羽怎會看不出朱老鬼的心思,無非便是今日去李善長的府宅之內,看看這大婚當日究竟會來多少人。
以此來判斷韓國公府在鳳陽府的權勢。
可惜在陸羽看來,這純粹是脫褲子放屁。
多此一舉。
一個小小的鳳陽府罷了,哪怕韓國公府將此處軍政一體全權掌控又如何?
同當下的大明相比,區區一府之地,想要造反簡直是天方夜譚,可笑得很,根本不可能成事。
只能說面前的朱元璋有些過于憂心了。
……
此時,韓國公府內。
陸羽、朱元璋兩人的身影雖未前來。
可男人的第六感已讓李善長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東西。
他一對白眉微微一挑,臉上的喜色逐漸散去,面容之上當即流露出幾分凝重,眨眼間的功夫,更是將四處的家人全都聚攏在了一起。
不知情的人看了,或許以為這韓國公府內發生了什么驚天大事,竟要在這大喜的日子做出如此舉動。
“老爺,出了何事?”
“父親,今日可是您大喜的日子,這第四十七位姨娘還在外面候著許久,若是再耽擱下去,怕是要誤了吉時。”
“祖父,外面的客人來了好多,府上的人都快不夠用了,比之前祖父迎娶新娘子來的人要多得多。”
孩童般脆生生的聲音落下,李善長聽后,眉頭卻比方才擰得更緊,下意識便厲聲呵斥:“來這么多人作甚?”
“難不成非要我李善長死了才甘心嗎?”
在這大喜的日子,李善長如此開口,頓時把府上的人驚得不輕。
一旁的老婦人聽后更是瞳孔一縮,忙上前拍了拍李善長的身子,開口道:“說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氣。”
“老爺到底出了什么事?難不成太上皇還有先生他們來了?”
老婦人在韓國公府也算是長壽之輩,再加上有容乃大、知曉事理,更明白他家這國公爺迎娶這些新娘子的用意。
別看娶了這么多,可實際上寵幸的卻少之又少。
“老來得子”不過是韓國公府刻意宣傳出去的,為的便是讓世間眾人稍稍看清,尤其是洛陽新都那邊。
這對他們韓國公府而言,才是真正要緊的事。
“哼。”
李善長冷哼一聲,到了此時也不隱瞞,語氣甚是篤定,一字一頓地往外蹦:“今日,太上皇他老人家還有先生,絕對會來。”
頓時,李家大堂之內氛圍一緊,所有人都屏氣凝神,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得異常清楚。
“來了便來了。”
最后還是老婦人開了口,“太上皇和先生要來我韓國公府,還能攔得住?挑選這么一個日子前來,怕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心意也可見了。”
“來這么多人,的確不是件好事。”
老婦人轉瞬間便明白了韓國公府的處境,知曉了方才李善長的言外之意。
她輕拍著李善長的身子,繼續在旁安慰:“可若是遮掩了反倒不美。我韓國公府在鳳陽府做事以來清清白白,若是當真行了什么遮掩之舉,豈不是更容易被太上皇誤會?反倒不如就這般坦然處之。”
老婦人一頓開解。
漸漸地,李善長才平復下心神,韓國公府內的李家人也繼續做事。
只是此次做事時,所有人心頭都帶了幾分防備,審視的目光不斷掃過賓客之中的任何一人,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太上皇朱元璋還有來考驗他們李家的實學圣賢陸羽。
只是他們這般行徑,卻是白費功夫。
只因陸羽和朱元璋二人,此刻還沒進入李家,連這大名鼎鼎的韓國公府的門都沒進,就被攔在了外面。
“去去去,哪來的叫花子?”
“一個老叫花子帶著一個小叫花子,等三日之后夕陽西下再來。那時候府上的飯菜才有剩下的,不然我們這些下人都吃不完,哪里輪得到你們這兩個臭乞丐?”
“走走走!!!”
韓國公府的門房嗑著瓜子、翹著二郎腿,提拎著個板凳,看著外面的鵝毛白雪,對面前的朱元璋和陸羽二人實在沒什么好臉色。
“這位小兄弟,我們二人今日前來,只是見韓國公府舉辦大婚之事,想來討杯喜酒,也算是送上一份祝福,倒也不用這般趕人。”
朱元璋拱手上前,臉上帶著幾分溫和的笑,看似并沒有生氣。
陸羽見狀,也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總不能讓朱老鬼這個便宜老丈人一人受這苦楚,好歹也是親戚,尊老愛幼可是傳統美德,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
陸羽同樣上前,還沒開口,就受了和朱老鬼一樣的侮辱。
“都說了沒飯菜,聽不懂人話?”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們,知不知道什么叫規矩?就算是乞丐,就算是你們丐幫的,也不能蹬鼻子上臉啊。”
門房聽著朱元璋和陸羽的話,見他們不退反進,心里的邪火一下子就上來了。
他把瓜子丟到一邊,對著二人擼起袖子就打算動手驅趕,雖沒真動武,卻繼續侮辱。
繼而!
一手指著韓國公府對面那條巷子屋檐下面,早就蹲了兩個多時辰的一群乞丐,對陸羽和朱元璋二人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盛氣凌人地開口:“看看人家,都是來乞討討食的,大家都是老百姓,過日子不容易,但人家就是知道什么是規矩。”
“今天我們老爺娶妻,這是多好的日子?”
“也不是瞧不起你們這些做乞丐的,可人就是有三六九等之分。府上給我這門房下的任務,不能沖撞了貴人,也不能辱沒了我們國公府的門面,你們這樣,不是讓我難堪嗎?要是被府上的管家怪罪下來,我這門房豈不是玩忽職守、失職了?”
“府上早就給你們頭子說清楚了,到時候這些飯菜、衣物,一半給那些流浪兒,一半給你們這些乞丐,也算是我們國公府大發善心了,還想怎樣?”
“還想直接上桌吃席?有帖子嗎?沒有的話就別說了。就算有銀錢,你們又不在我們韓國公府的邀請名錄上,怎么讓你們吃?”
“這上面的貴人要是出了岔子,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門方左一句右一句,偏偏句句不離核心,聽上去還特別有道理,把陸羽和朱元璋說得啞口無言,竟生出幾分羞愧之意。
見陸羽、朱元璋兩人默默低下頭,沒再繼續說話,這門房倒像是個心善的,擺了擺手嘆道:“要是真餓了,我跟后廚吩咐一句,早上還留著些許剩飯,或許能給你們填補填補肚子。
不過想進這國公府,就算了。”
門房一邊說著,轉身就進了府里。
陸羽在后面大聲喊道:“不用了,這位大哥。”
但門房擺了擺手,那意思像是在說“我做事你放心”。
就這么一轉眼的功夫,這門房好似就從惡人變成了好心人。
至于他方才態度惡劣,似乎也情有可原。
對壞規矩的人,大多數普通人本就沒什么好臉色。
這么一來,反倒顯得他們這微服私訪,從一開始就錯了一半。
“朱老鬼,還要繼續嗎?”
陸羽緩緩開口。
朱元璋沉默了一下,開口道:“既是做,便要做到底。”
陸羽一口答應。
沒多久,那門房還真端來幾盤剩飯,不過沒放在府門口,而是把陸羽和朱元璋帶到了側門之處。
四五個饅頭有些干硬,卻是正兒八經的白面饅頭;剩菜雖然油水多,湯湯水水的,但對于他們此刻這乞丐打扮而言,也算是豐盛的一頓了。
看著面前的飯菜,又看了看眼前那一臉期待的門房,活脫脫一個“好心人”,陸羽咽了口唾沫。
他不是不能吃這些剩菜,只是覺得沒必要。
他現在真不餓。
眼神復雜地看了旁邊的朱元璋一眼,陸羽不由得驚奇,只因朱元璋已開始悶頭吃飯,三下五除二就拿著那發干發硬的白面饅頭狼吞虎咽,吃得賊香。
剩下的湯湯水水,那大部分油水也被他用饅頭一擦,一口全倒進了肚子里。
這般吃法雖不符合皇家一直以來的養生之道,卻難得地讓人覺得身子舒坦,心里也敞亮。
“吃完了就走。”
門房擺了擺手,還打算繼續去做事。
“能不能給我們叔侄也找份活計?我們也不想繼續當乞丐了,實在是……在來鳳陽府的路上,遭遇了山上的匪患,所以才……”
朱元璋低著頭,一臉泄氣,演得像模像樣,一邊說著,還把在旁邊發愣的陸羽拽到身前,拿他當由頭,“小兄弟放心,我跟我這侄子身子骨都不錯,還會幾個莊稼把式,當個護衛絕對不成問題。”
一邊說著,朱元璋擺出太祖長拳的架勢,看上去特別用心,那意思像是:今日拿不下這份護院的差事。
他跟陸羽就算餓死街頭也認了。
朱元璋太祖長拳打得虎虎生威,陸羽硬著頭皮,也只能在旁邊好好配合,擺出他那套莊家把式的架子,跟面前的朱元璋打得像模像樣。
門房見了,從一開始的不屑,到最后還真有了幾分震驚:“厲害,老哥,還有這位兄弟,沒想到你們二人還是練家子。”
門房一臉驚訝的同時,也開始猶豫。
畢竟跟府里舉薦人,是要跟管家打招呼的,舉薦的人若是個好的,自是沒什么;可若是出了錯,連他這個門房也難免會被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