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發話,朱棣面色更苦,尷尬地笑了一聲,撇了撇嘴:“大燕國體之事,哪能那么輕易定下?
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如先生這般目光如炬,一言就能定乾坤的。
更別提大燕之處文臣班子數量稀少,哪怕有大明臣子愿來海外,其中十有八九都搶著去了二哥的地盤,到我這邊的實在不多。”
朱棣繼續訴苦,話里話外似是要把陸羽這個先生用到極致。
陸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懶得同他耍手段、說廢話,直接言道:“那便按照中原之法,先發展農業,種糧食即可。
此前那些良好的作物,玉米、馬鈴薯、甘薯、白薯,都可在這大燕種下。
如今隨著人口越發增多,未來某一日,周邊的印加古國還有大秦之處,都需要你這里的糧食作為補充、仰仗你的。”
陸羽此刻也并非隨意開口、胡亂給意見,而是言之有物。
哪怕在后世,這美洲中部也有著“大糧倉”的美名,四處的平原土質極佳,對于種植這些農作物來說,乃是天然的溫床。
雖然這般一來,和實學之道搭不上太多關系,但卻能給大燕豐厚的底蘊,讓其繼續發展國力。
陸羽可絕不會坑害他這些學生。
朱棣聽后面露思索,內心一開始還在叫苦。
可見陸羽越說越詳細,便明白了:這幾日工夫,陸羽看似不過是在四處閑逛,實則早已在心里把大燕的情況分析得差不多了。
所以今日才有此一問,為的便是拋磚引玉。
想到這里,朱棣再看向陸羽時,目光鄭重,內心也開始暗暗盤算大燕的未來發展。
“多謝先生了。”
朱棣前所未有的凝重,沉聲說道。
陸羽看著對方,此刻的他已不再是自己的學生,不再是洛陽新都尚未離去、仍屬大明時的燕王朱棣,而是這大燕的一國天子。
細細想來,不過也就六七年光景而已。
世間變化竟如此之大,連他陸羽都有些始料未及。
朱棣不久后離開。
陸羽在大燕行宮內四處轉悠。
朱棣本就是好武之人,哪怕史書記載永樂一朝宮內妃嬪數目也不多,能被他寵幸的便更少。
如今登臨大燕天子之位,雖說春秋鼎盛,但也沒剩幾年光景,上了年紀后,朱棣更好武、更有帝王的雄心壯志,對后宮之事極少上心。
否則,又怎會不像朱元璋那般,足足有幾十個兒子、十幾個女兒那般恐怖?
所以到了如今。
在這異國他鄉的大燕之處,除了通過聯姻娶了幾個蠻夷部落的女子,剩余的便是與大明那邊的聯系,可總共也不超過兩掌之數。
因此,這修建的大燕行宮并不大。
陸羽在周圍走動,倒也不會壞了規矩;即便可能有所影響,可連朱棣這大燕天子都不發話,行宮內的奴婢便更不敢多言。
須知在大明之處都無人攔著陸羽,在這小小的大燕,又有幾人敢攔?
陸羽不甚在意。
于他而言,大明、大秦、大燕本就是一脈相承,都是朱家的子嗣,難不成還要針對他分門別類,劃分出不同待遇?
那便太可笑了。
只是陸羽不在意,不代表宮里其他人也同樣不在意。
“先生?陛下說的那位先生,真的來了我大燕行宮之內嗎?”
皇后劉氏一向御下嚴謹。
可偏偏老天不眷顧。
她生下的并非大燕太子,而是大燕長公主。
百姓家有“母憑子貴”之意,在如今的皇家之內,更是如此。
皇后劉氏雖對女兒不曾冷落,可心頭卻一直有個疙瘩。
并非她重男輕女,而是社會情況所決定的:若是男嬰,那便是未來大燕國的太子,不出意外更是大燕天子。
她這皇后之位也能坐得穩穩當當、無人可比;可生了女兒,再加上之前后宮里出現的一些風波,早已將她嚇得夠嗆。
偏偏還有其他蠻夷女子、甚至不少大明女子,心中都有所異動,使得后宮有幾分不穩,更讓她這皇后劉氏有幾分不安。
“快!打探先生如今在何處,本宮要去拜見先生。”
皇后劉氏聽聞陸羽到來的消息,臉色一變,迅速焦急大喊。
待到寢宮內的奴婢退下,皇后劉氏內心依舊未曾得到半分慰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四處走動,口中不停喃喃:“不知此事詢問先生,可曾能有一個章程?如今陛下為了先生而來,想來也能有些閑余,不知可否能再遇上一次?”
看著寢殿內襁褓中樂呵呵笑著的大燕長公主——她的女兒,皇后劉氏內心的愁苦才消解了一二,可轉瞬間又被更多的愁悶吞沒。
這好日子,不僅要顧著眼下,還要顧著以后。
陸羽正在宮闈之內行走,忽然見一宮女快步前來,急赤白臉的,像是怕得要命,見到他的身影后,更是立刻跟了上來。
“你是?”
陸羽見著此人,面露疑惑。
“先生,奴婢是皇后寢殿里的人,娘娘想請先生您過去一趟。”
宮女答道。
“皇后劉氏?”
陸羽目中閃過一絲熟悉之色,緩緩開口,又再度疑問,“燕王妃?”
面前的宮女輕輕點頭。
陸羽想了一想,嗤笑了一聲,便答應下來。
對于這燕王妃。
他倒是有幾分興趣。
宮女在前面帶路,陸羽快步跟上。
該說不說。
陸羽對于朱家老四、燕王朱棣,還是有幾分愧疚心的:若是沒有他插手,徐妙云自家的媳婦大娘子,本該是對方的燕王妃。
如今從徐妙云換成了這皇后劉氏,朱棣卻還要請他陸羽幫一份忙,陸羽倒也樂得如此。
無論是顧念著學生朱棣的家宅安寧,還是想彌補幾分歉疚之心。
他都愿意幫上一幫。
不多時,陸羽便到了寢殿之內。
此事在宮闈之內怕是不太能瞞得住,不過即便被宮里人知曉,也無人敢私下非議。
這大燕后宮的其他妃嬪、蠻夷女子,包括宮里的奴婢太監,誰若是敢多半句嘴,哪怕傳到朱棣耳朵里,最后受處罰的也只會是這些奴婢下人。
到了寢殿,皇后劉氏將太監宮女全都屏退而下。
眼看就要把寢殿的大門也合上時,陸羽終于出聲開口:“娘娘不必如此,這大殿的門還是敞開著為好。”
“想必娘娘是有要事,只需讓旁人聽不見即可。”
瓜田李下的道理,陸羽還是明白的。
經過人家的瓜田,最好不要蹲下來系鞋帶,否則容易惹人嫌疑。
他可不希望和朱棣之間產生什么隔閡,雖然他有信心化解,但也不愿意多此一舉。
“還是先生大氣。”
皇后劉氏思索間也明白了陸羽的意思,輕輕一笑。
她清楚,此事若是傳出去,對陸羽的影響或許不大。
可對她而言,影響就大了去了:陸羽乃是國與國之間的“珍寶”,而她雖是一國母儀天下之尊,終究無法取代陸羽的地位。
若是兩者之間選一個,哪怕是在大明,又或者在海外的大秦、大燕之處,任何一個上位者都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寢殿之外有宮內的禁衛守著,有他們在場,也能從一定程度上證明。
她和陸羽之間并沒什么所謂的私情。
見宮里的人全都退下,陸羽開口詢問:“娘娘此時找我,若有什么事,不妨說上一說。”
陸羽并未自稱微臣。
他可不是這大燕國的臣子,打從心里也不愿屈就。
在大明那是沒辦法,有朱元璋在那邊“壓著”。
他就算想跳脫,也被搞得沒了脾氣;但在這海外的大秦、大燕之處,便是另一回事了。
劉氏也心知。
他們二人私下相處的時間越長,對她的影響就越不好。
劉氏咬著下唇,緊蹙著娥眉,快步走到陸羽對面,小聲開口:“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妙法,能育得子嗣?”
說起此事,劉氏像是要將近些時日的愁緒盡數倒出,“先生該知曉的,妾身在這行宮之內只有一女,便是我大燕國的長公主。
惟有生育一子,才可讓妾身在這大燕之處安穩放心,便如同先生府邸之內的那些妹妹一般,還請先生教教妾身。”
劉氏行了一禮,面露乞求之色。
陸羽看后,目中泛著無奈。
他原以為皇后劉氏是要為身后的家族謀利,方才都已想好了拒絕或處理的法子,可如今卻是這般訴求,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他苦笑一聲。
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威名竟已遠揚到了這種地步。
“娘娘或許誤會了,在下可不是什么送子觀音,更沒這種玄之又玄的本事。”
陸羽嘆聲說道,便打算從寢殿之內離去。
看在對朱棣那幾分歉疚的份上,能幫的他自然愿意幫,可做不到的事。
他又怎能強求?
難不成還真能取一片蓮花置于劉氏腹中?
若真是如此,這本書也該換個類型,不在歷史頻道,而在修仙頻道了。
“先生真的沒有嗎?”
見陸羽欲要離去,劉氏眼神一暗,忙上前相攔。
陸羽嘆了一口氣:“若是真有這本事,怕也不會只在這大燕,早在大秦之處便已宣揚開了。娘娘此前在大明也該待過一段時日,應當明白‘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道理。”
話未說完,面前的劉氏卻搖了搖頭,目光依舊緊緊盯著他:“可先生乃是當世圣賢,不正是這當世的神明嗎?”
聽了這話,陸羽嘴角又是一抽。
實在更沒想到,自己在外界的名聲竟已神化到了這種地步。
他苦笑著繼續搖頭。
這一次。
他轉身離去時,劉氏沒有再攔。
見對方滿是愁苦的模樣,陸羽并未回頭,也未曾心軟。
此刻若是給了對方希望,日后無法兌現,才是更加殘忍的事。
要知道,便是后世的試管嬰兒,在確定胎兒性別之前,也需先孕養一段時日,觀察發育情況才能判斷。
后世尚且如此,如今的大明連基礎的醫學體系都未完善。
他陸羽又怎能做到?
只能說是以訛傳訛,把他傳得太過神話了。
不用旁人告知后宮之事,陸羽離開宮闈后,便尋到了燕王朱棣,將方才劉氏的訴求簡略說了說。
倒也不用他特意防范什么。
“對不住先生您了。”
朱棣聽聞此事,面露苦笑,卻也沒有去教訓劉氏的心思。
他此事怪不得劉氏,只怪大燕初立,方方面面要做的事實在太多,在后宮子嗣這類看似不重要的方面有所疏忽,倒也正常。
陸羽微微點頭,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言道:“太子一事乃是國本,若能育下子嗣,對你、對大燕都是好事。”
此刻他也只能秉承著長輩的身份,多叮囑一句而已。
朱棣看樣子是聽進去了,一臉鄭重地開口:“待大燕的戰略之事定下,這平原之地盡成糧倉之日。”
“朕自會在后宮之內多花些心思。”
朱棣點到為止,陸羽抿著嘴唇輕笑一聲。
這般下來,大燕國的國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其后幾日,陸羽依舊在行宮之內暫住。
并非他不愿換地方,而是這大燕國都,除了宮闈內的太醫院勉強能與大明水準相近,其他地方的衛生情況、生活細節,比之前的大秦還要差太多。
陸羽就算想忍受,也有心無力,只能在宮闈之間將就住上一兩日。
住著住著。
他倒也對宮內的一些八卦流言起了心思、生了興趣。
“那冷宮之處,那位被陛下廢了的妃嬪,這幾日又開始發癲了?”
有新進來的宮女一臉驚訝地問道。
“那位娘娘終究是蠻夷部落的人,而且此前對大燕也有過助力,陛下仁德,才饒了她一條性命,也算是安撫那些前朝歸附的部落之心。
日后那冷宮之處還是莫要再去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錯,可得嚇死個人。”
老宮女小聲叮囑道。
“吵吵嚷嚷說些什么?這宮里的事還要議論到何時?”
夾雜著獨特戲腔、還帶著幾分公鴨嗓的聲音徐徐響起,正是宮內的大太監。
朱棣在后宮之處的總管。
之前陸羽剛到大燕時,便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大總管一發話,那些議論的宮女太監們立刻起身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