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等一個機會,一個能安然在江南落戶的機會,有了萬全的準備,方才敢肆無忌憚的離開。
第三,則是……
云清絮面上閃過一抹神傷。
那女奴替她而死,她又怎可能無動于衷,昨夜在琳瑯院時,她答應了那女奴,幫她給她的情郎帶一句話。
城南的雜貨街上,有一位姓司馬的,養馬的馬夫……
云清絮斂去心頭的酸澀,拄著竹杖,開始問路。
……
尋到那司馬馬夫的家宅門口時,已到傍晚了。
人聲鼎沸。
汗臭味、胭脂味、街邊小攤膳食的香味,混雜在一起,交織成一種怪異難言的味道,讓初涉此地的人,忍不住捏了鼻子。
雜貨街里頭住的,都是來京打拼的外鄉人。
做些最粗俗最臟累的活計,一日賺取的銀錢,僅夠日常的家用,一家老少磕磕巴巴的活著,有些孩子身上穿的衣服,甚至都打了好幾層的補丁。
云清絮從前住的荔枝巷,雖然也是底層人住的地方,但那邊的宅院的租金貴些,擋退了許多過了今朝沒明日的人,各家各戶,都有自己謀生的本事。
可雜貨街這邊,卻更不堪了。
有些家戶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甚至會賣兒賣女,賣到朱門大戶人家,去做奴才來補貼家用。
云清絮尋到司馬車夫與人合住的大院門前時,正好聽到那粗暴又狠厲的男聲,一邊用訓馬的馬鞭抽著自己的女兒,一邊殘忍地吼罵著。
“能去攝政王府伺候是你的福分!滿京城誰不知道,攝政王府里頭給的賣身銀子高?高出其他門戶整整三倍!”
“更何況,即便做了那攝政王府里最低等的丫鬟,一個月也有三兩銀子的月錢!”
“你攢上三五年,你哥哥的聘禮不就攢出來了?!”
“你這樣貌跟你那賤人娘也有幾分相似,長得眉清目秀的,若將來進了王府,有了旁的運道,得了貴人的青眼成了人上人……還要感謝你老子我給你這賣身為奴的機會!”
“你可知攝政王府里那位側妃娘娘?也就是個普通人家出身的賤婢罷了!說是會些醫術,對攝政王有什么救命之恩……我呸!”
“一個娘們,能有什么醫術?怕是按摩消乏的醫術吧!”
“要論起這等醫術,她哪里能跟紅樓里那群紅倌人比?那一個個銷魂的滋味……”
男人說著說著,面上便露出猥瑣的笑來。
“你別說我這當爹的不為你著想,等明日來人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老子我夜里便去紅樓好好學學手藝,回頭全教給你,就當我這個爹提前給你備的嫁妝了。”
無恥至極。
天底下哪有這樣當爹的!
云清絮在外頭聽的火氣,恨不得推門而入將這個臉皮比鞋底還厚的廢物給痛罵一頓,可她想到今日的正事,又顧忌著自己的身份,不好跟攝政王府再有什么牽扯,便停在了門外,沒有邁進去。
院子里頭,被鞭子抽 打的少女,一邊躲著那鞭子,一邊潑辣地頂嘴:“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托生成你的種!”
“你當初怎么不把我射到墻上,非要把我射進那賤女人的肚子里?”
“如今倒好,她為你頂了殺人的罪入獄了,這么多年尸體都臭了,你還要榨干我云盈兒最后一點價值,將我賣到那種吃人的地方?!”
“拿著自家女兒賣身的銀子去紅樓,把狎娼當成好事來跟我說,把那種下三濫的本事教了我,讓我去床上討好男人?”
“你不怕祖宗的棺材爛了,你那死去的老爹變成蛆蟲爬出來吃了你的黑心黑肝啊!”
門外,云清絮聽到云盈兒三個字,如遭雷劈。
她幾乎要捏不住手中的竹杖了,整個人僵在原地,無法呼吸。
在夢里,那位讓玄翼神魂顛倒的寵妃,那與她有九分相似的漠北內奸,那個最后殺了玄翼的女子,便叫云盈兒。
她們不僅名字像,聲音也像,說話的語氣和脾氣也像。
只是……因為年紀尚小的原因,比夢里那個云盈兒要稚嫩的多。
但她可以肯定,這絕對是同一個人!
三歲看老,一個人氣質不會變的。
……
宅院內,罵聲還在繼續。
“我呸!你這賤人的死活跟老子有什么關系,你跟你娘的姓!你姓云!你雖然是我司馬的種,有我幾分脾氣……嘿嘿,可你沒上我司馬家的族譜,祖宗咋會護著你?”
“你若識相……就別再跟老子鬧了,安安生生地換身衣服,明天跟著去了王府,自然有你的好日子。”
“若你還敢嘴犟,老子抽不死你——”
啪——
又一鞭子抽了上去,那云盈兒慘叫一聲后,知道再待下去死路一條,恨恨地瞪了那瘋癲的司馬馬夫一眼,跟猴兒一樣竄了出去。
她要跑。
她要離開這個骯臟的家。
她不要被賣進王府,她不要當奴婢!
司馬馬夫看她還敢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鞭子一甩,擼起袖子就要追她。
云盈兒又怎會讓他追到,臨出門時,一腳踹向那晾在門框旁邊的干菜架子上,曬了半個月的梅豆連帶那編制的籮筐,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劈里啪啦地滾了一地,擋住了兩人之間的路。
司馬車夫沒有剎住腳,踩在那豆子上,腳下一滑,整個人嗖地一聲飛了出去,狠狠砸在門框上,撞得他眼冒金星,摔得他骨頭都快碎了。
看著越跑越遠的云盈兒,氣得罵娘,“你祖宗的!你這個不知道好歹的賠錢貨!不要臉的賤種!你別讓老子……”
罵著罵著,他話音哽住。
因為他看到了站在門外,正要轉身離開的云清絮。
是的。
云清絮準備走了。
掩在面紗下的面色,難看至極。
通過剛才這對父女的罵句,她可以認定,這個逼著女兒賣身進王府的畜生,正是那女奴口中的司馬車夫。
而真相,也不是那女奴口口聲聲說的,什么情深意重,什么今生無緣……
那女奴,是這個司馬車夫的妻子。
他們甚至有兩個孩子。
將自己親生的女兒逼良為娼的人,能是什么好人?那女奴讓她過來帶話,不是為了了卻什么遺憾,不是什么臨終遺言,而是深知他這個丈夫的惡毒脾性,知道他的狠辣手段……想讓自己……也掉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