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衛首領清了清嗓,以掩飾自己的心虛,沒有與霍千斛對視,而是將眼神挪在別處。
“霍老爺說笑了,我們王爺便是律法的制定者,如何會違背云朝的法律?”
“都說了,只是一見如故,再加上擔憂貴夫人的身體,為了她的安全著想,才將她帶回攝政王府的。”
“要知道,就連宮里的御醫,也都是緊著咱們攝政王府用,連陛下都要排后頭。”
“霍老爺若真心疼愛自己的妻子,該體諒些才是。”
“攝政王府才是最好的去處。”
霍千斛聽到這話,粗口差點爆出來。
體諒?
他體諒玄翼那見不得光的心思了,誰又來體諒體諒他?
那是他的妻子,二人啟程回閩南都已經半個多月了,如今又被攝政王給擼回去了,這算怎么一回事!
攝政王不是當馬夫當的上癮嗎?怎么突然就改性了,不打算裝了嗎?他就不怕這些強取豪奪讓絮兒對他厭惡至極嗎?
“霍老爺。”
禁衛首領叫了一聲,見霍千斛沒有反應,又抬高聲音,叫了第二遍,“王爺說了,讓你們盡快出發,一路上不要停留,您是現在就走,還是喝一碗茶水之后再走?”
步步相逼。
霍千斛冷笑一聲,“霍某走又如何?不走又如何?腿長在我自己身上,去不去閩南還要聽你攝政王府的指揮不成?”
一旁的如意也終于反應過來發生什么了,氣的雙頰鼓起,惡狠狠地瞪著那禁衛首領,“你們還有沒有王法!這哪里是請人?這根本就是在搶人!”
“夫人一直都是我照顧的,如今懷有身孕,更該事事小心,千萬不能隨意換貼身伺候的人,否則出了意外,找誰后悔去?”
“告訴平安先……告訴你們王爺!想帶夫人走可以,得也把我給帶上,夫人沒了我夜里都睡不著覺的。”
禁衛首領愣住,看著如意那叭叭開合的嘴,一時無語。
霍千斛則反應慢了半拍,等聽明白如意話中的意思后,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你就這樣妥協了?為虎作倀上了賊船了?你們都去攝政王府了,難不成我也跟你們一塊去?”
他這個外男,堂而皇之的住進情敵的家中,哪里有那個臉啊。
禁衛統領想到還在山谷里的攝政王跟云清絮,又看了一眼那信誓旦旦的如意,在心里自顧自地念叨起來。
王爺千金之軀,哪里照顧過旁人?更別說一個嬌滴滴的孕婦了。
別弄巧成拙,最后出什么意外,倒顯得他們這些手下不中用了。
若將這小婢女留下,詢問些霍夫人日常衣食起居的關鍵,再由人告知王爺,想來王爺也能在崖底多應付幾天。
他們做下屬的,能有什么壞心思?還不是盼著王爺早日抱的美人歸,所有人都能松口氣省省心?
禁衛統領幾番斟酌后,挑剔地看著自告奮勇的如意,頷首點頭,自作主張將她留下,“既如此你就跟著吧,不必 立刻動身去閩南了,待會兒一塊回京,好伺候你家夫人。”
語罷,又看向面色青白交加的霍千斛,對他拱手道:“霍老爺,您請啟程吧。”
等了許久,見霍千斛沒反應,他只得按照玄翼的吩咐,招了招手,將隱藏在暗處的暗衛招出來,“來人,你們將霍老爺綁了裝回車里,留兩個人押車,跟上鐵衣鏢局的大部隊。”
霍千斛雙目圓睜,尚未來得及反抗,暗處蹦出來的人影已將他的雙手雙腳都綁住,接著,不知從哪里抓出一團紗布來,堵住他的嘴,連扛帶拖的塞回車里。
……
車隊另一端。
從睡夢中驚醒的云清川緩緩起身,鼻尖縈繞著一抹揮之不去的腥甜,他拉開緊閉的窗簾,掃了一眼外頭陰沉的天色,皺眉問道。
“我睡了多久了?”
一直靠坐在他腳邊的絮娘子,停下了為他捏腳的動作,揉了揉酸紅的雙手,放在一旁的席子上,與此同時,歪著臉,露出被長姝公主又抽了兩巴掌的側臉,如實道。
“您跟公主爭吵之后,回車里不過半刻鐘,便睡著了。”
“舟車勞頓,疲憊在所難免,看大人這般辛苦,妾身實在心疼,便不忍叫醒您。”
“如今車馬要啟程了,您繼續睡著吧。”
云清川一抬眼,便看到了她臉上鮮艷的巴掌印,眸底閃過一抹暗色,怒意涌到唇邊。
“她打的?在我睡著的時候?”
絮娘子忙抬起袖子,作勢去擋臉,碧色蜻蜓做成的流蘇簪子,打在她瑩白如玉的小臉上,與那紅痕相對錯落,顯得愈發楚楚動人。
“不怪公主,都是妾身的錯。”
絮娘子委屈巴巴地抬頭,眸中蓄了淚,似有水光瑩潤,好似桃花灼灼落雪一般,勾人的魂。
“是妾身撒了謊,用假裝懷孕之事離間了大人與公主,公主別說是打罵幾句了,便是要了妾身這條命,也改得的。”
她主動提起自己撒謊之事,語氣自憐自哀,“當時……妾身太想留在大人身邊了,妾身不想回京……這才說了這等荒唐之言,污了大人的清譽,求大人責罰……”
她作勢欲要磕頭,頭垂下來時,滿面梨花帶雨,哭的情真意切。
云清川哪怕看出她是在做戲了,可那樣一張肖似絮兒的五官,露出這樣悲憐的表情來,他仍忍不住心悸,怎能忍心責罵。
嘆了一聲,方抬手制止了她下跪的動作,凝神看了她幾眼,緩緩道:“話既說出口,也沒有回頭的事了,我與公主之間的誤會,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開的,與你也沒有多大干系。”
離了心的夫妻,何苦怪到下人身上。
自大婚那日,長姝公主執意要找玄翼的麻煩要他償命時,他們之間便生了隔閡。
如今幾個月過去,隔閡愈來愈深重,倒變得不似夫妻,快像仇人了。
“不想回去,就留著吧。”
“福州那邊可用的人少,等過去了,你好好伺候公主便罷。”
云清川抬手將她扶起來后,啜了一口桌案邊冷下來的茶水,泡的高山云霧,半杯下肚,整個人都跟著清醒過來。
雙眸流光閃爍,他趁著月色看向外頭,看著在夜色中前行的車隊,眉頭微皺,“夜里不扎營休息嗎?為何要連夜趕路?”
“這般舟車勞頓,絮兒的身子受得住嗎?”
“去把穆鏢頭叫來,問問怎么回事。”
這一趟行鏢,除了霍家那邊得到特殊優待之外,車隊里地位最尊崇的,便是長姝公主與云清川這邊了。
權勢在握,自然有資格過問這些。
誰料,他話音落下,絮娘子便雙眸閃爍,沒有聽話的去叫人,反而壓下隱在喉頭的真相,將長姝公主吩咐她的說辭吐露出來。
“是攝政王府那邊的主意。”
絮娘子頓了頓,雙手攢進袖子里,抿去說謊話的緊張感。
“說霍夫人在野外安營扎寨睡不著,反而行車時晃晃悠悠的前行時,更容易入夢。為了讓霍夫人有個好睡眠,攝政王府便下了命令,要穆鏢頭帶著鏢局連夜趕路,一刻不得停留。”
“若有車夫累了,使三倍的影子讓旁人頂上……攝政王府向來財大氣粗,如今為了讓霍夫人休息好,也是費盡心思。”
絮娘子說的這些,都是表面原因。
真相,她與長姝公主都清楚。
哪有什么不好入眠的,都是借口罷了。
霍夫人的車馬不受控制,飛進密 林險象迭生之事,大半個鏢行的人都看到了。
只是在攝政王府禁衛的威逼下,沒人敢沖過去救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霍夫人消失在密 林里。
這馬車里有她點的蜜合香,是宮里主子給的。
平日里熏些,不僅能緩解大人的疲勞,還能讓大人睡得更沉些,一覺到天亮。
她在云清川馬車里過夜的這幾天,日夜都會熏這蜜合香。
云清川和公主爭執之后回了馬車,在這香料的熏陶下,沉沉睡去。
聽到外頭的動靜時,她也想將大人叫醒的。
畢竟是大人的親妹妹,怎能坐視不管。
可還未來得及將云清川叫醒,長姝公主那邊已尋了過來,不僅將她拖到帳中賞了幾 巴掌,還嚴詞命令,讓她將此事憋著,不許告訴給云清川,免得害著云清川入了險境。
從這點上來說,她與長姝公主的立場是一致的。
她們都討厭云清絮,討厭這個人在大人心中的地位。
殘了死了最好。
心臟騰空了,才能接受新的人。
只是到時候是接受她,還是接受長姝公主,就各憑本事了……
所以,得了長姝公主的命令后,她又提著裙子回了馬車里,將那蜜合香點的更濃了些,讓云清川一覺睡到深夜。
如今看云清川醒來,絮娘子打算繼續撒謊,將鍋全部甩在長姝公主身上。
“如今外頭如何,妾身也不是很清楚。”
“大人睡著之時,公主教育過妾身后,便命妾身在馬車里跪坐思過,一跪,便過去幾個時辰了……”
“老爺可要叫停車隊,再去看一眼霍夫人?”
云清川頓了頓,壓住那沖動。
他雖想念絮兒,可如今同在一個車隊里,不必急于一時。
夜深了,絮兒休息要緊。
“不用了。”
云清川去過一旁浸濕的棉帕,擦了擦干澀的雙眼,坐直身體,在燭火中翻開那一套隨身攜帶的地圖和官書。
“你再點一盞燈來,本官還有政務要處理。”
“是……”
絮娘子輕聲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