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呢?
李建軍的嘶吼在混亂的辦公室里回蕩,卻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沒有激起半點漣漪。
幾個穿著制服的保安,站在門口,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又看了看里面那個已經徹底瘋狂的王志強,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推搡,開始了。
是物業那幾個平日里就飛揚跋扈的文員,仗著人多,開始推擠沖在最前面的業主。
“出去!都給我出去!”
“聽不懂人話嗎!”
趙剛被一個胖女人狠狠推了一把,踉蹌著撞在身后的老人身上。
混亂中,一聲壓抑的驚呼響起。
是林淺。
她看著眼前這似曾相識的混亂與暴力,那張剛剛恢復了些許血色的臉,瞬間變得慘白。身體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充滿絕望的夜晚。
陳麥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他側過身,用自已高大的身軀,將她和混亂的人群隔開,擋住了那些猙獰的嘴臉。
而林默,從始至終,都站在風暴的中心。
他沒有動。
也沒有說話。
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看著王志強的癲狂,看著李建軍的狗仗人勢,看著業主們的憤怒與無助。
然后,他轉身,邁步。
動作不帶一絲煙火氣,就那么自然地,朝著辦公室門口走去。
這個動作,像是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人的頭上。
“林律師!”
趙剛絕望地喊了一聲。
走了?
就這么走了?
他們唯一的希望,他們砸鍋賣鐵湊了十萬塊請來的救世主,在對方撕毀協議之后,就這么走了?
完了。
所有業主的心,在這一刻,沉到了谷底。
林默沒有回頭,他帶著陳麥和林淺,穿過人群,推開那扇玻璃門,走進了外面冰冷的空氣里。
黑色的輝騰,安靜地停在路邊。
三人上車。
車門關上的瞬間,林默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孫曉的號碼。
“喂,老大?”
“做廣告牌,內容一會發你,今晚十二點,準時上線。”
他的指令,簡潔,清晰,不帶任何情緒。
掛斷電話,他對著駕駛座的陳麥說了一句。
“開車。”
就在車子即將啟動的瞬間。
“砰!砰!砰!”
車窗被人用力拍響。
是趙剛。
他滿臉淚痕,頭發散亂,整個人失魂落魄,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姿態扒著車窗。
“林律師!您別走啊!您不能就這么走了啊!”
“我們……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啊?!”
他哭得像個孩子。
身后的業主們,也全都圍了上來,一張張臉上,寫滿了相同的絕望和乞求。
陳麥踩著剎車的腳,有些猶豫。
林默按下了車窗。
凜冽的寒風,瞬間灌了進來。
他看著窗外那張涕淚橫流的臉,那張代表了身后數百個家庭的臉。
“回去睡覺?!?/p>
他的話,平靜,冷漠。
“明天看新聞?!?/p>
說完,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聲音。
輝騰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匯入車流,揚長而去。
只留下趙剛,和身后上百名業主,呆呆地立在寒風中,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
……
當晚,十一點五十九分。
有煤市,西區,連接著幸福里與金碧輝煌的那條主干道。
夜色深沉,寒風呼嘯。
路邊那塊十幾米高的巨型戶外LED廣告牌,像一頭沉默的鋼鐵巨獸,矗立在黑暗里。
秒針,跳過了十二點。
嗡——
一聲輕微的電流聲后,巨獸,睜開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瞬間劃破了深夜的寂靜。
緊接著,一個巨大的二維碼,占據了整個屏幕。
下方,是一行血紅的大字。
【掃碼,聽真相】
路過的車輛,好奇地減速。幾個深夜還在外面游蕩的年輕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掏出手機掃了碼。
一段錄音,毫無征兆地,從他們的手機里炸了出來。
“我操你媽的,有完沒完!”
“老子昨天電話里說得還不夠清楚嗎?還敢來煩我?信不信我他媽……”
是李建軍那暴戾的,充滿臟話的咒罵。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
“轟!”
廣告牌兩側掛著的,那兩個功率大到嚇人的廣場舞音響,也同時啟動。
同樣的內容,以一種足以震碎人耳膜的音量,朝著四面八方,轟然炸開!
整個街區,仿佛都在這恐怖的聲浪中顫抖。
廣告牌上的畫面,也隨之切換。
一張張供暖集團的內部文件截圖,清晰地展示著每年撥給幸福里小區的供暖指標,和實際執行的巨大差距。
緊接著,是今天上午在物業辦公室里,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拍攝的,高清的現場視頻。
王志強癲狂地撕毀協議,指著林默的鼻子咆哮的畫面,被無限放大。
“我告訴你,這協議不算數!”
“在有煤市,在這塊地盤上,你拿什么跟我斗?!”
“你們幸福里,這輩子都別想用上暖氣!”
每一個字,都配合著音響的轟炸,清晰地傳遍了方圓數里。
畫面再次切換。
屏幕被一分為二。
左邊,是金碧輝煌小區某業主家中的監控畫面,溫度計清晰地顯示著:24.5℃。一個穿著短袖的男人,正悠閑地喝著啤酒。
右邊,是幸福里小區趙剛家中的畫面,溫度計的讀數,只有刺眼的:12℃。他七十多歲的老母親,裹著三層棉被,還在瑟瑟發抖。
最后,所有的畫面都消失。
只剩下兩行觸目驚心的,血色的大字,在黑色的背景上,反復閃爍。
“金碧輝煌24度,幸福里12度?!?/p>
“一條馬路,兩個世界?!?/p>
凌晨兩點。
王志強的手機,快要被打炸了。
他宿醉未醒,頭痛欲裂,煩躁地接起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誰??!大半夜的找死嗎!”
電話那頭,是供暖集團董事長,幾乎要吃人的咆哮。
“王志強!你他媽自已上網看看!你干的好事!”
王志強一個激靈,酒醒了一半。
他手忙腳亂地打開手機,點開本地的熱搜榜單。
第一條:#有煤市供暖黑幕#【爆】
第二條:#一條馬路兩個世界#【爆】
第三條:#供暖集團副總當眾撕毀協議#【熱】
他點開一個視頻。
那塊刺眼的廣告牌,那震耳欲聾的音響,那張他自已因為瘋狂而扭曲的臉,清晰地出現在屏幕上。
評論區,已經徹底淪陷。
“我操!就在我家附近!我說怎么大半夜的這么吵,原來是在放瓜!”
“這他媽是人干的事?對面穿短袖,這邊裹三層棉被?”
“那個撕協議的副總,我認識!就住金碧輝煌!開個破輝騰,牛逼得不行!”
王志強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他不是怕這些網上的言論。
他是怕。
那個姓林的,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他玩法律。
他要玩的,是能殺人于無形的,輿論的戰場!
他瘋了一樣,撥通了廣告公司負責人的電話。
“撤掉!馬上給我把那個廣告撤掉!多少錢我都給!”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睡意惺忪,卻又無比清晰的回應。
“王總,不好意思。合同期內,我們無權干涉客戶播放的合法內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