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寧國公府。
陰三踱步,徐徐沿著階梯邁入一條漆黑幽邃的地下長廊,他身形猶如鬼魂,行動時幾乎未發出任何聲音,彎彎繞繞穿行許久,最終抵達了一座巨大的地下牢籠,周圍挖開的壁籠中掛著燃燒的火把,為這座囚籠釋放著稀薄的光明。
在囚籠的正中心,一人著破爛骯臟的囚服,四肢被綁著細細鐵鏈,披頭散發地立于地面之上,他手腳皆被鐵鏈拖開,手腕處已經磨出了疤痕與老繭,四周白骨森森,破碎不堪,雖已只剩骨頭,卻仍舊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陰三來到了這人面前,手中的拐杖輕輕揚起,隨后往下一踱,拐杖末端與地面交擊之時,頭頂延伸至黑暗中的、拴住囚徒手腕的兩條鎖鏈立刻徐徐下墜二丈有余,于是囚徒不再繼續站立,能夠坐下休息。
待他坐下之后,陰三竟后退數步,緩慢跪坐于地,對著囚徒伏身一拜。
囚徒睜眼,難以去形容那雙眸子藏著的復雜顏色,可怕的是,縱有千萬種深重的負面情緒,在眸子睜開的那一瞬,全都被這雙眸子的主人深藏進了不可知的地方。
“陰三……平山王又叫你來作甚?”
陰三的聲音帶著十足的恭敬,有趣的是,即便在平山王的「五岳殿」中面對平山王時,他也并未顯露出這般態度,而如今面對一名被關押在地牢里的囚徒,他的態度反而如此謙卑。
“回國公,是我自己要來,并非平山王的命令。”
他一開口,原來對面這人竟是五年前便已「身死」的寧國公,是這座巨大府宅原本的主人!
寧國公銳利的目光穿透發絲與籠中昏暗審視著陰三,以略顯疲態的沙啞聲音道:
“有求于我?”
“講吧,我如今身困于如此暗無天日的方寸之地,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了。”
陰三雙手相蜷,放于自己左胸處,對著寧國公道:
“當年國公救助陰三與小妹,陰三終身銘記,此恩今生已是無以為報,怎敢再奢求其他?”
“今日來見國公,只是有件事情想與國公知會……”
陰三向寧國公講述了昨夜之事,后者聽完后,沉默了好一陣子。
“陰三以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或許可助國公脫困。”
寧國公對此卻是嗤之以鼻,他似乎并不懷疑陰三對于自己的忠誠,但卻懷疑平山王的心思。
“不過是平山王玩弄的小把戲罷了,此人城府極深,為人陰險狡詐到了極點,尤其擅長在別人面前做戲,五年來,他想盡了各種辦法從我嘴中撬出線索與答案,如今之所以還留我一命遲遲不收,無非是沒有找到那筆財富……呵呵,齊國需要錢,他也需要錢,但我不會給他的,我要親眼看著后悔與憤怒爬滿他的面孔,看著那張令人憎惡的臉變得扭曲,這該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啊……”
陰三聽著寧國公那幾乎已然病態的笑聲,緩緩剝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張非是齊國人的妖冶面容。
他皮膚蒼白,一雙藍色的眼珠猶如寶石瑪瑙般鑲嵌于眼眶之中,頭發自然卷起,格外蓬松。
“我覺得不像……這一次進入寧國公府的人是一名不認識的年輕人和朱白玉,白龍衛與平山王這些年幾乎已成死敵,朱白玉又是白龍衛的三大教頭之一,他配合平山王演戲的可能性極小。”
“回頭我會見機行事。”
寧國公瞇著眼:
“若是失敗,你絕無活路,平山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他的人。”
“況且,以你一人之力,要怎么送我離開齊國呢?”
“你知道,以我如今的情況,已經沒有辦法在齊國見光了。”
“莫說平山王這頭已然極難對付,倘若齊王曉得「那件事」,我的境況只會更加危急慘淡。”
陰三微微頷首:
“其實這些年……愿意為國公效力的人還有許多。”
“遠比國公想得還多。”
寧國公冷笑道:
“為我效力?”
“那些蛇鼠,不過是覬覦我掌中的財富罷了。”
陰三語氣委婉:
“但他們索要的,也不過國公手中財富的九牛一毛,等到離開齊國,那筆龐大的財富足以讓國公做很多事……甚至與陳、趙、燕國的君主談判。”
“昔日所受委屈,皆可百十倍的討要奉還。”
寧國公沉默了許久,緩緩抬頭問道:
“你打算怎么做?”
陰三道:
“既然平山王想要那筆財富,白龍衛也想要那筆財富……咱們不如趁亂做個局給他們。”
寧國公似乎想到了久遠的一些事,眼睛漸漸瞇成了一條縫:
“你是說,公輸先生生前打造的那個方塊?”
陰三微微一笑:
“正是。”
“那個方塊真正的秘密,公輸先生不說,又有幾人能知曉呢?”
“正巧那個方塊被白龍衛的人拿走,這難道不是天賜良機么?”
…
清晨時分。
雨勢未歇,學生們撐著紙傘去了書院的食堂,高敏去買了一籠包子,盛了一碗豆漿,提著食籃來到了角落里,坐于王鹿的對面。
后者一怔,抬頭時見高敏埋頭吃著飯,一言不發,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個……”
他不知該說些什么好,高敏看了他的喉結一眼,目光便不再向上了,有些不大順口地說了句「謝謝」,接著又道:
“下雨天濕,衣服洗了沒干,回頭干了再還你。”
王鹿聞言急忙點頭道:
“好……好,其實不還給我也沒事,一件衣服倒也沒多貴。”
“師妹吃飯吧。”
二人間不發一言,氣氛略有些讓王鹿緊張,饅頭上被他捏出了幾個指印,就在他想著要不要離開的時候,幾道人影忽然出現于高敏的身后,后者似乎也有所察覺,雖未回頭,但端著碗的手指指尖卻已泛白。
見到這幾人,王鹿的表情忽變。
“唷,這不是高敏師妹么?你怎么跟王鹿這個廢物混到一起去了?”
“嘖嘖,也對,忘了師妹也是個廢物了,書院果然是個包容性極強的地方,這也能讓師妹你找到同類,干脆啊,你倆在一起得了,兩個大廢物,生個小廢物……嘻嘻……”
正立于高敏身后的那名女子言語極為鋒利,她說著,將雙手搭在了高敏的肩膀上,貼近了她的耳畔,吹氣道:
“高敏,我跟你講過,這月的錢不按時交,日后每天你都別想好過。”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說著玩兒?”
說著,她目光移向了高敏面前的包子,伸手捻起一只,摁在桌上擦來擦去,又一下摁在了高敏的臉上,紅色油汁順著高敏白皙的面頰留下,肉末殘留其上,看著格外揪心。
高敏死死攥著拳頭,牙齒緊咬,表情僵硬,但始終不發一言,任由對方如此造作。
她已反抗過很多次,但每次皆以慘烈的失敗而告終。
幾人比她早入門一年,皆已是龍吟境。
周圍的同門對此已然見怪不怪,要么熟視無睹,要么像是看樂子看著這頭,高敏極力忍耐,坐于對面的王鹿卻是看不下去了,只是他生性懦弱,也沒有強大的實力與家族,此刻也不敢質問那幾名師姐,只說道:
“高師妹欠四位師姐多少錢,我幫她墊付一下,還請四位師姐高抬貴手……”
他話音未落,高敏身后另外一名高挑的師姐冷笑道:
“與你何干?在這兒多嘴。”
“我們是找高敏要錢,你一個入門三年都未至龍吟境的廢物,書院沒將你一腳踹出去,真算你祖墳冒了青煙!”
“就你這廢物的錢,你想給,我們還不想要呢!”
她諷刺得極為難聽,縱使這三年受盡冷眼的王鹿也有些面色青紅,咬牙道:
“四位師姐,大家不都是同門么,彼此無冤無仇,何苦如此……”
立于高敏左側方的師姐冷笑一聲:
“同門?”
“可別這么講,跟你這樣的廢物做同門,真是天大的恥辱!”
“我若是你,早已經羞愧得自己滾出書院了,哪像你,臉皮厚得像王城的城墻,居然還賴在這兒白吃白喝……怎么,看你這表情還不服氣,出來比劃比劃?”
“我讓你一只手,可別說師姐欺負你!”
被摁住肩膀的高敏這時終于抬頭,與王鹿對視了一眼,用眼神示意王鹿不要沖動,否則下場只會更加難看。
偏生這道眼神刺激了王鹿,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高敏身后的女人大罵道:
“你拽什么?”
“這么有能耐沒見你去找龍鳴野要錢?沒見你去與徐鳳凰比劃?”
“聞師弟在思過崖坐了一月,沒見你進去找他比劃?”
“整日里就知道欺負我們這些人,我們是廢物怎么了?難道你不是?你以為你比我們又能好到哪里去?”
啪!
他話音剛落,便吃了一個結結實實的響亮清脆大嘴巴,那張本就略有些胖圓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了起來。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跟我們相提并論?”
“沒錯!也便是身處書院了,但凡放在外邊兒,你敢這樣與我們講話,非得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鹿的情緒爆發讓周圍圍觀的同門愈多,不少人見到了是王鹿,對著他指指點點,笑著翻開王鹿的傷疤,講述著這三年他出過的糗,這些聲音猶如刀子一樣切割著王鹿的尊嚴,讓他的拳頭愈攥愈緊。
可他明白,自己掌中握著的并不是力量與勇氣,只是一份講不出口的可笑與無奈。
于是他終究沒有再進一步,像一只落魄的野犬那樣站在原地,任由眾人對著他「行刑」。
見他這般狼狽的模樣,離得最近的四名師姐放聲嘲笑著他的懦弱,形態肆意,王鹿氣血淤積于胸口無法吐出,只覺得頭腦眩暈,耳畔的聲音也逐漸模糊,直至一道與眾人格格不入的聲音出現時,他才終于回神。
“王鹿,幫個忙。”
這個聲音混雜于眾人嘈雜的聲音之中,并不算清晰,以至于王鹿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下一刻,他便看見站于桌旁的兩名侮辱他與高敏的師姐被一只手倏然扒拉開,那兩名師姐站立不穩,驚呼著跌向一旁,好在是修習過身法,倒也沒有摔于地上,在狼狽中站穩腳跟。
“哪兒來的不長眼的混蛋,找死?”
身姿狼狽的那名高挑師姐抬頭,對著掀她之人怒目而視。
來人轉頭看向她,眉頭一皺:
“找死……你在說我?”
ps:合成一章發吧,少了點字數,但問題不大,支線要開了,阿水快出場了,莫慌,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