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五天就到了除夕夜。
皇帝的意思是除夕夜那天舉辦宮宴,為鎮北王接風洗塵。
鎮北王自然是不敢不滿的。
在皇宮和皇帝寒暄了一個下午后,才被準許出宮。
鎮北王府外,林側妃和蕭渡帶著下人們冒著風雪等在門外。
蕭渡一改從前吊兒郎當的模樣,老老實實的站在林側妃身旁。
鎮北王沒有娶正妃,王府后院里只有一個側妃,林側妃出身不高,但因他是鎮北王明面上唯一的女人,王府后院里唯一的女主人,生下的兒子又是陛下親封的世子。
所以不論是下人們,還是京城其他貴婦,都不敢故意去得罪她。
林側妃面容溫和,一直朝宮門的方向張望,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袖角,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王爺了。
“側妃娘娘,風大,您往后些站吧。”貼身侍女翠荷輕聲勸著,為她披上一件披風。
林側妃卻輕輕搖頭,目光依舊沒有移開,“無妨,再等等,王爺馬上就要到了。”
話音剛落,前方傳來整齊劃一的馬蹄聲與腳步聲,由遠及近。
只見一身玄色大氅的鎮北王正緩步走了出來。
年過六十的鎮北王依舊身形挺拔如松,他的眼角雖有了細密的紋路,卻絲毫不減威嚴,不顯半分老態,眉眼間帶著久經沙場的凜冽。
他目光淡淡掃過等在王府外的林側妃等人。
林側妃的心猛地一跳,連忙斂衽上前,屈膝行了個標準的禮。
“妾身見過王爺。”
鎮北王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目光甚至沒有在她臉上多做停留,仿佛眼前站著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
他抬手隨意揮了揮,語氣疏離得近乎冷淡,“回府吧。”
鎮北王的淡漠讓林側妃身體微微一僵,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袖中的帕子。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酸澀與失落,恭順地應道,“是,王爺。”
自從渡兒出生那年,王爺就去了邊境,這一去便是十余年。
這十余年里,她頂著鎮北王側妃的名頭,住著王府最寬敞的院子,吃穿用度皆是頂配,京中貴婦見了她需恭敬行禮,下人們更是不敢有半分怠慢。
她表面上榮華富貴,什么都不缺,可只有她自已知道,這偌大的王府,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座華麗的牢籠。
每日清晨醒來,身邊是空寂的床鋪。
逢年過節,餐桌上只有她和兒子兩個人,夜里輾轉難眠,只能對著窗外的月光,一遍遍思念那個遠在沙場的身影。
她守著這座王府,守著兒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她以為,久別重逢總會有幾分溫情,哪怕只是一句關切的問候,一個溫和的眼神。
可現實卻是,他回來了,卻仿佛從未離開過戰場,依舊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將她隔絕在千里之外。
“側妃娘娘。”翠荷見林側妃神色落寞,連忙上前攙扶,低聲安慰道。
“王爺剛回來,許是累了,您別往心里去。”
林側妃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委屈與苦澀,勉強扯出一抹平靜的笑容。
“我知道。”
她轉頭看著蕭渡,小聲叮囑,“渡兒,你與你父王也許久未見了,可要好好的與你父王相處,收一收你那紈绔性子。”
罷了,她不過一個半老徐娘,王爺不在乎也就罷了,渡兒是王爺唯一的孩子,又是王府世子,王爺必定不會不管他。
“好的,母妃。”蕭渡面上乖巧順從的點頭,但卻在心里狠狠的呸了一聲。
老不死的死老頭子,最好這一次他永遠留在京城里。
看在他是他生父的份上,他會每年給他墳頭前燒點紙。
林側妃連他還算乖巧聽話,輕輕松了口氣。
“走吧,進府。”
進入王府后,林側妃小心翼翼的伺候鎮北王,生怕惹了他不高興,然后連累蕭渡。
鎮北王沒管林側妃,把蕭渡叫到了書房,眼神冷淡的看著他。
“說說吧,裴夢婉為何會死。”
蕭渡朝鎮北王恭敬的拱了拱手后,才道,“父王恕罪,是我的錯,我以為裴夢婉是陛下下令被關進大理寺,就不會出事,沒有想到,她還是出事了。”
鎮北王站在他面前,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寒氣,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盯著蕭渡,凝著化不開的冰霜。
“你確實該死。”
蕭渡垂下眼眸,沒有辯解,沒有哀求,只是緩緩地順從地跪直了身體,雙手交疊放在膝上,額頭重重叩下,聲音平靜的說。
“請父王責罰。”
鎮北王眼底的寒意更甚,他氣的不是裴夢婉死在大理寺,裴夢婉死不死的跟他有什么關系,一個女人罷了。
他氣的是桃花村后山上的私兵全部被炸死。
他利用成王打掩護,耗費多年才養出來這一萬多個私兵,卻這么輕飄飄的被炸死,他如何能不憤怒。
蕭渡當然清楚鎮北王真正在氣什么,裴夢婉重要,但又不是那么的重要。
在他心里,裴夢婉還不如一個私兵重要,他讓他主動暴露出裴夢婉的身世,不過是為了蒙蔽眾人視線。
所以,他沒有狡辯,也不哀求,早點讓懲罰結束,早點解脫。
可令蕭渡疑惑的是,這次鎮北王竟然沒有懲罰他。
“起來吧,此事與你也沒有關系。”鎮北王的聲音依舊淡漠,聽不出絲毫情緒。
他本就不知道私兵一事,遷怒他也沒用。
蕭渡面色一怔,下意識地抬眸看向鎮北王,眼底滿是難以置信的疑惑。
他從小就被扔到鎮北王府暗衛訓練的山上,和一群被鎮北王府抓來的孩子一起受訓練。
從前,鎮北王交代給自已的任務,他若是沒有完成,等待他的必然是五十鞭子的懲罰,鞭子上還會浸過鹽水,疼得他幾天幾夜下不了床。
有時候,哪怕事情完成了,若是鎮北王不滿意,或是超出了他規定的時間范圍,他依舊會受罰。
挨鞭子只是其中最輕的一項懲罰罷了。
包括但不限于,在烈日下罰跪三天,不準喝水進食。
被關進王府的暗室,和狼狗搶食物,搶贏了才能活。
就在他以為他會這么過一輩子,卻意外得知自已是鎮北王親生兒子。
他與鎮北王世子蕭渡是雙胎兄弟,他不過是晚出生一會兒,就被鎮北王當做棄子,一個隨時隨地供他發泄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