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御聞聽此言,瞳孔驀地一縮。
喜悅幾乎壓抑不住:“主公此話當(dāng)真?”
沈棠擺擺手,淡淡道:“這事兒怎會有假?不過,子寬先不要對外透露,特別是那幾個整天坐不住找公西仇挑事兒的……雖說武者好戰(zhàn)是天性,但仗總有打完的一天。他們的性格要磨一磨,壓制住了,日后才能省心些。”
話中透著點兒寵溺,也有點無奈。
若不能盡快讓這邊的步調(diào)跟康國一致,日后兩方融合還不知有多少麻煩。越是龐然大物,越容易毀于自身。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可能走上武國的后塵。
說來說去還是要怪云達(dá)這個老登。
要是沒他橫叉一腳,沈棠完全能照著自己的步調(diào)經(jīng)營,徹底掌控一塊底盤再去吞噬下一塊。打下一塊新地盤就好比往原有的地基撒上一層沙土,新鮮松軟的沙土要用木樁子來來回回夯實。地基打結(jié)實,方能平地起高樓。
一邊是迫切倒計時,一邊是新勢力不穩(wěn)。
分公司這邊的武將還各個嗷嗷要打仗。
沈棠作為主公,她能不愁嗎?
考慮到人心問題,滅世倒計時這事兒連元老都瞞著,唯有少數(shù)幾個知情,更別說還未徹底磨合好的新班底了。這種時候,沈棠就格外想念顧池——這件貼心小棉襖會主動替沈棠拉仇恨背鍋,自己去當(dāng)那個同僚嫌的惡人——可惜能被動讀心的文士就他一個。
欒信倒是可以暫時cos顧池。
奈何公義反應(yīng)慢,沈棠也舍不得為難他。
夏侯御想到那些武將,嘴角微動,無言以對——除了最早一批招納的武將還有點兒靠譜樣子,后來那些作風(fēng)頗為散漫,身上游俠之氣濃重。轉(zhuǎn)念一想,這些活祖宗都是干架輸?shù)艟吞蜖俦茄T的主,沒點兒游俠風(fēng)骨還真干不出來啊,確實不能指望他們更多了。
這算什么呢?
只能算自作自受了。
主公當(dāng)年用犢鼻裈強行上門招攬,現(xiàn)在也要咽下這份“苦果”。再者,他們只是好戰(zhàn)了點兒,又不是其他原則性毛病。多幾個“公西仇”,他們多輸幾條犢鼻裈就乖了。
夏侯御從不是蠢人。
作為新班底跟沈棠聯(lián)系最緊密的一個,他對沈棠的了解也是眾人之中最深的,自然聽得出沈棠的弦外之音:“武者如刀,時時打磨方能鋒利,他們哪里能閑得住?以前還能好點兒,自打‘怪俠仇’現(xiàn)身,一個個就像受了什么刺激,死命修煉,火氣太大。”
公西仇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刺激源。
那些人都想著一雪前恥,哪能不好戰(zhàn)?
以他們的天賦,埋頭苦修肯定趕不上公西仇這個大變態(tài),唯有戰(zhàn)場這條路還有彎道超車的概率。打仗機會越多→立功概率越大→獲得武運更多→修煉速度更快→彎道超車成功打爆公西仇狗頭→扒下他的犢鼻裈一雪前恥!
在此之前,羅三距離目標(biāo)最近。
明明有個名正言順拿到公西仇犢鼻裈的機會,奈何羅伯特沒有把握住,這讓一眾受害者扼腕——也不知道是哪個大嘴巴透露的,說是羅三出手逼退公西仇三人聯(lián)手,他手中或許有公西仇的犢鼻裈。消息一出,受害者們時不時偶遇在外溜溜達(dá)達(dá)羅三想收購。
只可惜,失之交臂啊!!!
羅三擰著眉頭,十分不理解,用看變態(tài)的眼神審視受害者:【爾等是有甚癖好?】
這大概不是人的問題,是文化問題。
沈棠:“……”
她表示不背這個鍋。
誰家公司文化是追逐另一個男人的犢鼻裈啊?萬幸身邊沒什么起居郎在暗中死死盯著自己,否則這種糗事流傳后世,后人看到這段還不發(fā)出疑問——老祖宗們還正經(jīng)嗎?
人固有一死,但不能名留青“死”。
沈棠私下也讓公西仇稍微悠著點兒。
“萬一上了史書,你讓后人怎么看待?”
那真是比野史還要狂野了。
“公羊永業(yè)不是說我子嗣有礙么?所以只要我不生,我就不會有后人。”公西仇倒是耿直,認(rèn)真設(shè)想那個場景,“萬一不幸有了,他們愛怎么看就怎么看,兩只眼睛看,躺著坐著看,怎么舒服怎么看。夸我兩句又不能讓我從棺材里面出來,瑪瑪說對吧?”
沈棠:“……”
他又幽幽道:“說不定還沒我活得長。”
沈棠:“……”
額,兩三百年之后,后人跟老祖宗在一片網(wǎng)絡(luò)沖浪,那畫面確實有些意思。管他什么正史野史,看到不滿意的,本人直接跳出來打假!腦補那畫面,她忍不住噗嗤發(fā)笑。
“得得得,你贏了,但也別將人欺負(fù)太狠。”痛失犢鼻裈的受害者,年齡最小的也比公西仇大一輪,有些更是大了兩三輪,再早出生幾年都能跟公羊永業(yè)幾個同時代了。
看著他們被公西仇氣得跳腳,莫名有種欺負(fù)孤寡老人的既視感,公西仇顯然沒這個自覺。不過瑪瑪發(fā)話了,他聽就是了。手指捻著耳朵拉長:“我兩只耳朵都聽到了。”
沈棠失笑:“正經(jīng)點,別頑皮。”
公西仇振振有詞:“怎就是我頑皮了?”
沈棠只以為他在“狡辯”,并未放在心上,跟著就聽到公西仇跟在她后邊兒嘀嘀咕咕道:“分明是大哥他……瑪瑪你也太偏心了點”
“這跟大祭司有甚關(guān)系?”沈棠頭也不回,手掌往后一拍,精確將公西仇湊上來的臉拍到一邊,“你這鍋甩得也太遠(yuǎn)了!大祭司這會兒在本尊身邊,我立馬就能告狀。”
公西仇順著力道往一邊歪,又以刁鉆角度旋身三百六十度再站穩(wěn),跟一顆陀螺似得轉(zhuǎn)了回來。他抑揚頓挫,揚高了聲調(diào)道:“分明是大哥他說——兩只耳朵都聽到了!”
沈棠腳步一頓:“啊?”
公西仇道:“大哥是這么想的。”
沈棠再一次發(fā)出了疑惑:“啊?”
“啊什么啊?這很奇怪嗎?那可是我嫡親的大哥——”他抬手一吸,枝頭的紅柿輕巧落入掌心,振翅飛來的鳥雀繞著他頭頂盤旋。
他給沈棠當(dāng)護衛(wèi),保護瑪瑪出來巡視附近用以安頓流民的村落。這個村落早已荒廢多時,破敗的籬笆圈著兩株柿子樹。葉子早已落光,唯枝頭還掛著零星幾顆紅果尚在。
附近的鳥雀以此為食。
公西仇運氣不錯,撿了顆完整的。
“親兄弟之間,總會有一些玄奧的默契。”公西仇隨便擦了擦紅柿脆弱的表皮,看著干凈就直接送入口中,熟透的柿子在味蕾擴散開來,“剛跟大哥相認(rèn)的時候,只是偶爾能模糊感覺到他心里想什么。相處久了,默契越來越清晰,大哥這人是有點兒……”
公西仇在文化方面有短板,絞盡腦汁也無法精確描述他大哥是如何“表里不一”。
“但你說你大哥在想……”
這都不是兄弟默契就能做到的吧?
公西仇對此倒是不在意,其他兄弟什么模樣不清楚,但他們兄弟確實沒嫌隙,也沒有必須隱瞞對方的秘密。有啥不能坦誠布公的?
他幽怨道:“有什么關(guān)系?我想什么,我大哥也知道啊,不過他會嫌我太吵了。”
這種微妙聯(lián)系不是被動的。
兄弟倆只要不是天天刻意念叨對方,隱私還是有的。也不是每次都能清晰感知,大多時候都是一種模糊直覺,冥冥中知道對方這會兒在哪個方向,對方心情是喜還是怒。
這也讓他躲了不少來自大哥的木杖教育。
不同于公西仇愛恨分明,心緒起伏會比較大,他大哥心緒倒是平穩(wěn)得很,唯有涉及特殊目標(biāo)才會有起伏。這就導(dǎo)致有些時候,他大哥想清凈一點兒就會主動拒絕公西仇。
沈棠點評:“偶爾……確實有些吵鬧。”
正經(jīng)的時候確實威武霸氣,死在他手中的亡魂不計其數(shù),但幼稚的時候——呵,亂世之下都找不出幾個能比這廝還要幼稚的孩子。彈性心態(tài)導(dǎo)致公西仇的年齡很難捉摸。
公西仇:“……”
在林風(fēng)從曲國來之前,沈棠就暗中準(zhǔn)備好一切,荒田開墾跟土壤滋養(yǎng)一直進行中。
林風(fēng)等人抵達(dá),稍作休整就能開始準(zhǔn)備三軍所需的糧草——在曲國,翟樂對林風(fēng)工作大力支持,林風(fēng)卻不能真正放開手腳,整體效率還是有所保留的,在沈棠面前就沒這個顧慮了,效率幾乎是曲國那邊的兩倍還多。自然,也驚得軍中文武差點合不上下巴。
不過幾天沒關(guān)注,糧庫又滿滿當(dāng)當(dāng)。
“你糧倉不是被老夫燒沒了嗎?”
到處溜溜達(dá)達(dá)的羅三發(fā)現(xiàn)不對勁。
糧草補充速度太快了!
他最近都在外活動,沈棠也沒限制他活動范圍,羅三自然清楚最近一段時間根本沒有運糧隊伍過來,一支都沒有!不從別處調(diào)糧,最近一處糧倉又被羅三燒掉,沈棠入城之后一不搜刮民脂民膏,二不宰殺當(dāng)?shù)馗粦羿l(xiāng)紳……那現(xiàn)在庶民跟兵卒吃的糧食從來?
羅三不由腦洞大開:“還是你用了什么時間回溯的言靈,將燒毀的糧倉復(fù)原了?”
這下輪到沈棠詫異了。
“不是,還有這種言靈?”
“有是有,不過代價極大,沒誰付得起。”羅三活了這么多年歲,見識自然廣闊,“老夫當(dāng)年曾見過有人以光陰為箭,所向披靡……這種對手,碰見了是倒八輩子霉。”
“啊?”
“但見時光流似箭,豈知天道曲如弓。”
“沒聽說過。”
羅三聞聽此言卻是笑了笑,笑容帶著點兒不懷好意:“天下風(fēng)云,能人輩出,你接觸過的武膽武者都是用十八般兵器,但總有那么些奇才啊,人家的本事,羨慕不來。”
“……這也能算是所謂‘護城河’?”
中部大陸這邊的發(fā)展確實有些意思。
沈棠在中部也混了幾年了,未曾聽聞,想來這種能力不是什么人都能學(xué)的。只要門檻夠高,就不用擔(dān)心棘手的敵人會泛濫。沈棠還想深入了解,羅三說道:“也不用太擔(dān)心,說不定人家已經(jīng)死了呢,那支箭可不好用。”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已經(jīng)涉及到了“神”的領(lǐng)域。妄圖以凡人之軀手握神器,總要付出高昂代價的。羅三隨口一句,沈棠卻不能隨便聽聽——有武者以光陰為箭,自然也有文士能鑄歲月為墻。她對自己的運氣一向不看好,凡事做最壞打算總是不會出錯的。
“那人……也會是徹侯?”
二十等徹侯不會變成時尚單品了吧?
羅三對此倒是很篤定,給了一個準(zhǔn)確回答:“不會,他就算現(xiàn)在還活著也不會。”
“為何?”
“人的壽命是有限的。”
修煉此種言靈的,不管文武都短命。
例如羅三以前接觸過的那位。
年輕俊美,意氣風(fēng)發(fā)。
其父在臨終前將畢生積攢【醍醐灌頂】給了那人,他在戰(zhàn)場射出三箭,幾乎以絕對優(yōu)勢斬殺同境界對手,羅三那時候?qū)嵙Σ缓軓姡膊蝗酰膊铧c兒成了箭下亡魂呢。
嘖——
要不是那道暗傷,他晉升未必會失敗。
三箭過后,瞬息白頭。
所以羅三篤定對方活不久。
“女君要是擔(dān)心這個,倒不如找些佛道中人,辦個法會咒對方斷子絕孫!”據(jù)他所知,因言靈特殊性質(zhì),修煉竅門只在血脈之間傳承,文士武者在子嗣方面比普通人困難許多,生男生女也不能控制,萬一生連號女兒,又沒修煉天賦,家族傳承不就斷絕了?
沈棠:“……倒也不用如此。”
她嘆氣:“只要啟國之戰(zhàn)別碰上就行。”
不管是羅三口中的人,還是這人的后代。
根據(jù)她以往的經(jīng)驗,要是從誰口中知道某些牛人的線索,這個牛人肯定會在近期出場當(dāng)攪屎棍。她最近要干啟國,按照這規(guī)律,說不定會有類似能力的人出現(xiàn)給她驚喜。
羅三自然不懂她的心酸。
嗤笑道:“啟國這個小小池塘……”
能得到二十等徹侯支持?jǐn)?shù)次建國就很離譜了。羅三雖沒跟那個徹侯打過交道,但也知道啟國是爛泥巴扶不上墻,只懂蠅頭小利,沒有長遠(yuǎn)目光。守著金山還活這么窩囊。
但凡有點本事——
有個二十等徹侯給兜底,又有羅三這張暗牌,再招攬些能人異士從旁輔佐,天下何處去不得?偏偏就想著那點兒賣官鬻爵的利益,王室只顧著眼前風(fēng)花雪月,貪圖享樂。
注定難成大器!
沈棠尷尬訕笑:“你不懂康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