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曾省吾遞過來的戰(zhàn)報,魏廣德笑著沖他點點頭,伸手接過來
曾省吾是幾天前到的京城,在吏部辦理手續(xù)后,很快就走馬上任進了兵部。
而之后幾天,魏廣德參加了兵部為他舉辦的接風宴,也私下里邀請過他。
以官身相見,還是曾省吾到京城后的第一次。
不過,接過戰(zhàn)報的時候魏廣德就注意到,曾省吾臉上盡是輕松笑容顯然戰(zhàn)報的消息不壞。
想想也是,李成梁也是沙場老將,既然選擇出兵,時機選擇自然不會出錯。
魏廣德很快展開戰(zhàn)報,快速瀏覽一遍,隨即臉色笑容更盛,晃晃手里戰(zhàn)報對張居正說道:“叔大兄,官軍在蒲甘和木各具一帶圍殲緬軍殘余十七萬,算是徹底被消滅了。”
“緬甸還能湊出十七萬大軍?”
張居正關注的焦點顯然不是官軍又取得了一場大勝,而是緬甸在損失三十萬大軍之后,居然還能在國內僅靠半壁,不對,應該是小半壁江山就湊出十七萬大軍上。
“呵呵,緬甸再怎么說國內也是有數(shù)百萬人口,平湊五十萬人還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這十七萬人,戰(zhàn)報里說得明白,殲敵六萬,俘虜十一萬。
想來,那六萬可能是緬甸官軍,而被俘虜?shù)氖蝗f,十有八九就是臨時拉的精壯。
剩下的那些地方,怕是連個青壯都已經見不到了。”
魏廣德猜測道。
如果緬甸大半國土在手,或許再拉出幾十萬人也是可以的。
不過,緬北和緬南盡入明軍之手,緬東已經投降,僅剩緬西各部,龜縮在蒲甘城里。
這次被圍殲,緬甸國土上能聚集的反對力量,怕是基本被清除。
剩下,就是如何安定緬甸各部,實現(xiàn)長治久安。
說話間,魏廣德已經把戰(zhàn)報交給了張居正,讓他自己看。
而張四維也起身,站到了張居正身側,和他一起看起戰(zhàn)報來。
快速看完戰(zhàn)報,張居正又遞給張四維,這才看著曾省吾問道:“接下來,兵部可以計劃。”
消滅緬甸殘余勢力只是目的之一,大明費了這么大勁的根本目的,還是為了長期控制緬甸。
有了當初安南舊事,所以張居正其實對此事很是謹慎,就怕重蹈覆轍。
曾省吾聞言,先看了看魏廣德,見他點頭,這才開口說道:“早前兵部已經和魏次輔議定過了。
明軍主力暫住緬甸,主要駐扎在緬北各城和緬南沿海城池里。
阿瓦、東吁和蒲甘是官軍在緬甸中部主要的駐扎地,至于其他地方,只派出少量官軍和招降的緬軍負責控制。
至于維持治安,就讓那些緬軍去做,他們應該比讓官軍去更加合適。”
駐軍緬北和緬南,其實也是魏廣德多少心里還是有點擔心,所以大軍主要控制住幾條退路。
緬南官軍可以由海路機動,而緬北則是和大明國土接壤,進退自如。
真正對緬甸進行占領的,就是阿瓦、東吁和蒲甘三城,品字形部署明軍,輻射四周,還可以相互照應。
讓緬甸人統(tǒng)治緬甸人,也是魏廣德一早就定下的計策,盡可能讓緬甸各族相互敵視,實際上魏廣德巴不得緬軍對地方上的緬甸人進行殘暴統(tǒng)治,這樣對大明最為有利。
張居正聞言微微點頭,笑道:“既如此,那兵部盡可放手施為,一定保持對當?shù)氐目刂啤?/p>
對了,兵部可有殷大使、俞提督的消息?”
緬甸在張居正眼里已經不算什么,軍事上取得重大勝利,還有什么好顧忌的。
倒是大明派往西洋的使者,也不知道這時候到沒到舊港,有沒有西行到緬甸。
緬甸南北連成一片后,從緬南勃固或者達貢的消息可以由陸路快速傳遞到大明,再有大明的驛遞送抵京城,全程大約需要一個月時間。
別覺得一個月時間是不是很長,其實已經是這個時代消息傳遞的最快速度了。
這段距離,其實主要消耗時間的還是在緬甸境內,畢竟沒有驛遞系統(tǒng),只能靠快馬翻山越嶺傳送文書,保證安全的前提下至少需要十余日。
而進入大明后,也就是半月時間就可以把消息從西南邊陲送到京師。
“暫時沒有。”
曾省吾想想就馬上說道,“不過聽人說,算時間,此時他們應該已經到了舊港,或許休整旬日就會再次出海。
估計最遲一個月,船隊就會抵達緬甸,然后繼續(xù)西行。
朝廷這里,應該在兩月后就能收到消息。”
“兵部管著驛遞,既然緬甸大部已經被控制,驛遞鋪的建立就要抓緊進行,盡可能縮短兩地聯(lián)系所需時間。
李成梁駐地不是選在阿瓦嗎,至少要先建立一條勃固都阿瓦,再由阿瓦到大明的驛遞通道。”
魏廣德這時候開口對曾省吾說道。
這是兵部的職責,魏廣德只需要提出來就行了,該怎么做,自然有兵部的人去操辦。
“是,回去我就督促此事。”
曾省吾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當即點頭答應道。
此時張四維已經看完緬甸戰(zhàn)報,之前張居正、魏廣德都有發(fā)表意見,他自然不甘落后。
只是,這時候他還能說什么?
忽然,想到今日來此的原因,心中就有了主意,當即朗聲道:“要實現(xiàn)緬甸長治久安,除了軍事上取得的成績外,某以為教化也不能落下。”
“子維有何想法?”
張居正聞言轉頭看著張四維,笑問道。
“今日禮部奏疏說要在全國府縣建立官辦社學,自然也包括緬甸。
何況緬甸常年被逆酋莽應龍等治理,不服王化,更是朝廷要教化之地。”
張四維馬上說道。
這話一出,魏廣德、張居正等人自然知道張四維打的主意。
不過,魏廣德沒說話,張居正眉頭就是一皺說道:“西南邊陲蠻荒,內地舉子多不愿去,更何況是新附之地的緬甸。”
張居正這話還真不錯,別說緬甸,如果內地官員被派往廣西、貴州、云南等地為官,他們多不會愿意。
甚至,有些人寧愿想盡辦法請假回鄉(xiāng),不當這個官了也在所不惜。
回老家,憑著官身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可如果去了西南,窮鄉(xiāng)僻壤沒什么油水不說,還要時刻擔心山民作亂,搞不好就把自己的前程耽誤進去了。
所以,西南的官員,除了布政使和知府還能有人免為其難接受外,就連知縣,許多進士都不愿意擔任。
他們寧愿不做官都不去那地方,直接結果就是西南地方上,許多低級官員只能由舉人充任。
好吧,這也是西南舉子大多不愿意赴京會試的原因。
只要過了鄉(xiāng)試,其實在西南想要謀個官身不難,又可必長途跋涉去京城參加考試。
一路艱險不說,還可能名落孫山。
除了晉升受點影響,其他貌似差別不大。
要知道,西南各省舉子,除了四川外,其實基本上都很難在會試里脫穎而出。
缺少關系,想要在仕途上取得進步,那也是困難無比的。
不得不說,大明的科舉其實還真是考慮周到,照顧到方方面面,雖然有違公平,但從國家角度確實做的不錯。
明朝洪武年間的“南北榜案”可以說影響巨大,按記載就是,“洪武三十年丁丑科,試官劉三吾、白信稻,取宋琮等五十一人,中原西北士子無登第者。”
這一結果,充分體現(xiàn)出當時國內南北教育文化水平的差異,南方士子憑實力完全碾壓北方士子,由此掀起了洪武年所謂的科舉舞弊大案。
會試落第的北方舉人聯(lián)名上書,告考官劉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朱元璋命人復閱落第試卷,增錄北方人入仕。
不過結果是兩次復議,都是維持原判。
只是此時政治風向巨變,朱元璋突然下詔,指斥本次科舉的主考劉三吾和副主考白蹈信等人為“藍玉余黨”,尤其是抓住了劉三吾10多年前曾上書為胡惟庸鳴冤的舊賬,認定劉三吾為“反賊”,結果涉案諸官員皆受到嚴懲,劉三吾被發(fā)配西北。
其余諸人也被發(fā)配流放,只有戴彝、尹昌隆二人免罪。
此二人得免的原因,是他們在復核試卷后,開列出的中榜名單上有北方士子。
六月,朱元璋親自策問,欽點韓克忠為狀元﹑王恕為榜眼,焦勝為探花,是為夏榜,因所錄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故又稱北榜。
由此開始,大明會試開始分掛南北榜單以示公平。
洪武三十年這一榜,最初的名單主要還是上榜之人太過集中于三省的原因。
此次科舉共中試五十一人,僅江西就上榜18人、浙江十七人人,還有福建九人,其余各省,要么全軍覆沒,要么僅有一兩人,就連當時人口最多、素以文風日盛著稱的南直隸,也只有一人上榜。
雖然多次復查并未發(fā)現(xiàn)有失偏頗,但其中也多少存在一些問題。
于是,在原來基礎上又增加北榜錄取六十一人,讓洪武三十年中試舉子一下子超過百人。
而之后的解決就是,每科中試舉子基本上按照南方六成,北方四成這樣的標準進行選拔,直到明宣宗時期將其以旨意的形式發(fā)出。
到了宣德、正統(tǒng)年間,為了照顧四川、云南、貴州等偏遠地區(qū),又增設中卷,分為南卷、中卷、北卷,錄取比例分別為55%、35%和10%。
當然,中卷考生也是集中在四川、廣西兩地,云貴多為鴨蛋。
這也導致兩地考生基本上中舉后都不愿意北上京師參加會試,去了也是白去,自找不痛快。
這些大明的舉子都不愿意出來科舉入仕,你怎么還指望好容易金榜題名的官老爺往西南那犄角旮旯跑,哪怕是去那里做官。
縱觀大明朝,除了北方草原的持續(xù)威脅外,也就是西南那地方土司時常造反,就更不是做官的好去處了。
張居正知道張四維的想法,可朝廷要安排人去,那也得別人愿意啊。
最起碼這幾年,緬甸那地方還是交給兵部先管著,等平穩(wěn)下來了,朝廷再對那里劃分府縣,逐漸的把官兒安排上。
“兩京確實不好調,愿意去的人不多,就算升品級,怕是也難以找到人手。
可是,西南地方多的是未入仕的舉人秀才,只是社學,舉子自然是不愿意去的,但秀才呢?
允他們現(xiàn)在入緬甸地方社學,以后劃分府縣建立官學后轉調。”
張四維說道。
秀才,其實嚴格說來都算不得什么功名,因為只有舉人才有一部分官身的特權。
秀才,不過勉強算是個讀書人而已,這也是為什么只有秀才才有資格進入地方官學的原因。
大明朝絕大部分秀才,終其一生不得中舉,最后也只能蹉跎一生,因為實在沒什么上得了臺面的身份。
大部分秀才,最后也就是在官府某個差事兒或者在家里開個私塾教書育人。
進社學教書的,往往都是條件比較差的才會選擇。
當然,最主要原因還是社學工錢得不到保證,比較靠捐資辦學,肯定是不穩(wěn)定的。
張四維考慮的就是用秀才補充緬甸需要的教書先生,舉子可以謀官,他們是絕對看不起不入流的訓導。
當然,內地官學,教諭、訓導多是舉人出任,但那是因為做得好有機會升縣城的佐貳官,甚至是縣令,就如同海瑞的升官之途。
海瑞那是因為官聲好,地方上壓不住,還有地方鄉(xiāng)紳都巴不得把人送走,所以海瑞雖然不跑官,但背不住有人主動幫他活動。
否則,就海瑞的臭脾氣,很難想象在官場無依無靠的一個犟人能夠從教諭升任知縣,最后走進朝廷,先后入職戶部、兵部成為主事。
而且,正常情況下,到這一步也到頭了。
可一篇《治安疏》,再次為他升職帶來了契機,雖然因此遭遇牢獄之災,可隆慶之后倒是官運亨通起來。
“你的意思是讓西南秀才可以借此入仕,從社學以后可以升官學?”
雖然依然是末流,可進入官學,怎么說也是身份上的巨大變化。
“可以讓他們享受地方上舉人待遇。”
魏廣德這時候也插話道。
秀才和舉人的待遇差別也是很大的,光是這點就很吸引人。
“那等奏疏批了,就先讓禮部優(yōu)先處理緬甸社學之事。”
張居正點頭說道,“只是這銀錢.....”
“云南方面先墊著,以后等緬甸設立府縣后歸還。”
魏廣德開口說道。
緬甸軍管,讓李成梁出錢怕是有點難,不如先掛賬好了。
張居正點頭,看向曾省吾道:“此事兵部給那邊通個氣,讓他們早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