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信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道:“女真人貪婪狡詐,要不要關閉城關,讓女真人進不來?”
洪伯顏帖睦爾擺了擺手,說道:“要攪亂遼東,女真人是個不錯的幫手,不止要打開撫順關讓女真人進來,一切部落想要進來的都可以來,楊帆花費大力氣打造的富庶遼東,誰不眼饞?我等就在這里大鬧一場!哈哈哈!”
……
遼陽城。
九月中旬的遼東,已經不再炎熱,到了夜里夜風有些許涼意。
劉伯溫披著披風坐在廊檐下,與馮勝悠閑地煮酒對弈。
馮勝自來到遼東后,便踐行“無為而治”,朱元璋讓馮勝來坐鎮,給楊帆出謀劃策,馮勝初時還有些想法。
不過,當楊帆在鎮北關、光山、賈道站連番突襲作戰,生擒巴圖之后,馮勝就樂得逍遙自在,每日曬曬太陽,找劉伯溫飲茶對弈,好不逍遙。
馮勝呷了一口茶,贊道:“好茶!青田公這兒的茶,比老夫在應天喝的茶還要好。”
劉伯溫撫須而笑,說道:“宋國公,遼東的茶怎么比得上應天?不同的是你的心罷了。”
馮勝面露笑意,思索片刻道:“青田公所言有理,老夫在應天待著整日不是這里難過就是那里難過,到了遼東天高地闊,身子骨都好了不少,哈哈哈。”
笑夠了的馮勝面色一正,繼續說道:“你說你一把年紀了,在應天的時候差點將命都丟了,來到遼東后還不歇著,你以為你沒有掛官職,陛下就不知道你在為楊總兵效力么?”
遼東乃是邊關重鎮,直面納哈出,朱元璋肯定派人盯著遼東的一舉一動,劉伯溫做的事情瞞不過朱元璋。
劉伯溫摩挲著茶杯,說道:“當初老夫在應天心灰意懶,只求一死,是楊大人帶著我到北平,又請來呂神醫為老夫診病,我雖有意歸隱,但遼東正值用人之際,吾豈能真的放手?”
馮勝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道:“青田公啊青田公,你與我還不說實話么?你我都一把年紀了還有多少年可活?要老夫說,你是人老心不老!還想著為大明開疆拓土對不對?”
劉伯溫仰面長嘆,說道:“當年我們追隨陛下,不就是看準了陛下雄才大略,能讓我等施展才華,才鼎力相助么?我劉伯溫老了,若是能在老去之前助楊大人蕩平納哈出,將金山一帶納入遼東,乃是人生之幸事!”
劉伯溫很少展露內心的想法,但他不得不承認,楊帆對他全無保留的信任,讓劉伯溫那顆沉寂多年的雄心,再度跳動起來。
馮勝抱拳,佩服地說道:“青田公年老仍不墜青云之志,老夫佩服,老夫比不了你青田公,只求安穩榮休就好嘍……”
二人正在閑聊之時,只見夏時敏滿面焦急的拿著一封信件,跑了過來道:“劉先生,宋國公,大事不好了!撫順關,丟了!”
什么?
劉伯溫與馮勝的臉色同是一變,劉伯溫搶過書信仔細閱讀起來,待他讀完信件,已經是眉頭緊鎖。
“陸沖無能!累死三軍!居然被洪伯顏帖睦爾率領一萬人奪取了撫順關!”
劉伯溫沉聲說道:“撫順關丟失,則撫順城危矣!夏大人,你立刻派人前往清陽堡,將此事告知楊總兵,快!”
“青田公莫急,下官已經派人前往清陽堡前線了。”夏時敏當即道。
劉伯溫定了定神,道:“只要撫順城能抗住,那一切都還好說……宋國公,你說說當下該如何處置?”
劉伯溫長于戰略而短于戰術,更缺乏臨陣應變的能力,他畢竟不是真的將領。
馮勝撫須悠悠說道:“元軍一萬人入關人數不多,若直接進攻城池,恐怕會被拖住,這樣反而有利于我軍,就怕……萬一元軍不管城池,進入遼東燒殺搶掠,再沿途攪亂遼東腹地,乃至于斷了前線大軍的糧道,才是最麻煩的。”
聞言,劉伯溫倒吸一口涼氣,若不是馮勝提出來,劉伯溫還真未想到這一層。
“當下應立刻抽調剩余衛所的兵力,組成一支軍隊,圍剿洪伯顏帖睦爾,不一定非要勝過他,但一定要將他的趨勢攔住,等待楊總兵派兵回援才行!”
夏時敏急得滿頭大汗,連忙說道:“五軍營、神機營、三千營,還有經驗的將官都去了前線,現在哪還有能獨當一面的大將呢?”
劉伯溫沉吟片刻,目光望向馮勝,說道:“遼東情勢危急,宋國公,你可愿披甲上陣?抵御元軍?”
馮勝的嘴角上揚,道:“沒想到老夫老了老了,還有披甲上陣的機會,這一遭,該是老夫最后一次征戰了吧?哈哈哈哈哈!”
劉伯溫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道:“宋國公說我人老心不老,可您何嘗不是如此?老夫以茶代酒,預祝宋國公凱旋!”
為抵御洪伯顏帖睦爾,劉伯溫從定遼左、中、前、后四衛,又從海州衛、東寧衛等衛所臨時抽調,組成了八千人的大軍,火速趕往撫順城。
不過,馮勝還不知道,遼東東部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復雜。
洪伯顏帖睦爾麾下大軍、建州女真的騎兵,以及其他部落的人,瘋狂涌入遼東。
明軍強的時候,他們服服帖帖,明軍被納哈出纏住,無法脫身,他們便露出獠牙。
正如馮勝之前預料的那樣,洪伯顏帖睦爾初時嘗試攻打撫順城,結果遭遇迎頭痛擊,他遂放棄攻打撫順,而是冒險直插沈陽,欲切斷沈陽到明軍前線的補給。
而建州女真等部落,比洪伯顏帖睦爾要兇狠得多。
建州女真入關后,一日之內連續屠滅遼東兩個村子,將里面的錢財、牲畜搶奪一空。
他們一邊將錢財牲畜轉移回去,一邊繼續跟在洪伯顏帖睦爾身后沿途劫掠。
如果說元軍是餓狼,那建州女真的騎兵就是趴在餓狼身后的狽,狼狽為奸,令遼東百姓恨得牙癢癢。
翌日,撫順關失守的消息從遼陽傳到了清陽堡前線。
清晨的清陽堡內外升起一層薄霧,使得每日都會進攻的元軍,暫時偃旗息鼓。
中軍大帳內,李景隆、瞿能、盧庚、曹憲、蒲紅等將官齊聚。
李景隆輕聲說道:“楊大人,您忽然召集我等,究竟有何事?莫非我軍要大反攻?”
被元軍壓在清陽堡打了數日,李景隆、瞿能等青年將官,早憋了一肚子氣。
楊帆神情嚴肅,道:“今早吾收到急報,撫順關失守,洪伯顏帖睦爾率一萬大軍入侵我遼東腹地,直取沈陽。”
啊?
眾將聞言皆大吃一驚,盧庚急地罵道:“陸沖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被敵軍破關?”
曹憲站出來請戰,道:“總兵大人,末將愿領本部人馬,前往剿滅洪伯顏帖睦爾!”
有曹憲帶頭,其他將官都是躍躍欲試。
沉吟片刻,楊帆說道:“你們都忘了自己的職責?現在動兵,待沈煉那邊成功,計劃要如何實施?”
蒲紅急得滿頭大汗,道:“那……那該怎么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洪伯顏帖睦爾斷了沈陽到前線的糧道吧?”
楊帆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說道:“洪伯顏帖睦爾手中滿打滿算只有一萬人,遼陽那邊宋國公親自掛帥組織了八千人,正趕赴沈陽。”
頓了頓,楊帆繼續說道:“五軍營、神機營不能動,瞿能,你領三千營趕赴沈陽,記住,若不能殲滅洪伯顏帖睦爾,不要強行用兵,將他趕出遼東即可。”
遼東就這么一支成建制的騎兵,若損失太大,楊帆的心都會滴血。
瞿能起身領命,道:“請總兵大人放心,瞿能不驅逐洪伯顏帖睦爾,愿提頭來見!”
待瞿能離開之后,李景隆感慨道:“納哈出精通用兵之法,居然用奇兵深入遼東腹地,斷我軍糧道,那洪伯顏帖睦爾當真是勇將。”
楊帆微微頷首,道:“不顧撫順城直接進攻沈陽,洪伯顏帖睦爾連后路都不管也要亂我軍糧道,勇氣可嘉,不過他成不了!”
洪伯顏帖睦爾這一支奇兵,會給明軍造成不小的麻煩,但從整體戰略上來講,戰役的重點還是在清陽堡這邊。
遼東,某處村莊。
夜色靜謐勞累了一日的百姓早已經入睡,忽然,一陣嘈雜聲將百姓驚醒。
劉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奇怪今夜是怎么了?莫不是誰家著火了?他走出家門張望,就見村子東面果然起了火,奇怪的是還有馬蹄聲!
他的神智瞬間清醒,小伙子手腳利索跑出去偷偷觀察,這一看嚇得不輕!
村子東頭的幾戶人家家中大火燃起,一群打扮古怪的騎兵正將百姓拉出來砍殺。
無論是男人、孩子,還是老人,那群騎兵出手就沒有猶豫,一個個梟首殺死,至于年輕的女子則被用繩子拴起來,連成一串系在馬鞍上。
女……女真人?!
劉哲生活在遼東,自然對遼東之外的女真人有所了解,且這里距離安樂州不算遠,劉哲去過安樂州的車馬集市一次,見過女真騎兵。
不過,安樂州的女真人安分得很,沒有兵刃只管做生意,這伙騎兵約莫有二十來人,個頂個兇狠殘暴。
村子也就五十多戶人家,被他們挨家挨戶搜刮屠戮。
慘叫聲、哀嚎聲,還有家畜的吼叫連成一片,沒過多久整個村子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劉哲與村子里其他幾個青年趁亂跑出來,本想著逃命去報官,沒想到女真騎兵賊得很,順著村子西邊出來,正好見到了劉哲等人。
“宰了他們!一個不留!”(女真語)
為首的騎兵統領下令,女真騎兵便朝著劉哲等人殺去。
女真騎兵弓馬嫻熟,追擊的時候箭矢紛紛射出。
嗖!嗖!嗖!
箭矢貼著劉哲的耳邊擦過,嚇得劉哲恨不得將吃奶的勁都用出來。
“啊!我中箭了!”
“跑不動了,真的跑不動了!”
“救我!救我!”
身邊的人陸續倒下,倒下就意味著被斬殺。
劉哲回頭一看,正好見到同伴的腦袋被砍下來,轱轆出好遠,他的魂兒差一點被嚇出來,玩命往前跑,結果身后的馬蹄聲卻越來越近。
“哎呦!”
屋漏偏逢連夜雨,好死不死,劉哲被石頭絆了一下,摔了一個狗吃屎。
灰頭土臉的劉哲心中哀嘆一聲:吾命休矣!
女真騎兵大呼小叫地殺來,劉哲只能往地上一縮。
轟隆!轟隆!轟隆!
劉哲只等死的時候,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殺!”
一群大明的騎兵勢如猛虎,朝女真騎兵殺去,無論是人數還是裝備,遠勝于女真騎兵。
劉哲聰明地在地上連滾帶爬才躲開了明軍的鐵蹄,之后他被明軍發現,帶到了騎兵將官那兒。
“小人劉哲,拜見將軍!”
瞿能頂盔摜甲,讓劉哲將發生的事情講述一遍,待劉哲講述完之后,瞿能命人帶他下去。
“瞿大人,看來女真人已經大批進入到遼東了,如今我們直接去沈陽?還是清剿女真騎兵?”瞿能的副手輕聲問詢道。
這伙騎兵正是瞿能率領的三千營,他奉命南下清剿洪伯顏帖睦爾,結果在鐵嶺與沈陽之間,連續遇見了兩股二十余人規模的女真騎兵。
瞿能輕聲說道:“沈陽關乎我軍糧道,不可不救,但女真人兇惡殘忍,這樣,挑選百人精銳,分成十隊,沿途探查,若是發現了女真騎兵立刻通知主力,吾自會去清剿,務必將沿途的女真騎兵消滅干凈!”
瞿能率軍經過劉哲的村子,入眼處盡是被梟首的百姓。
村落被付之一炬,全村上下百余人,男人就活下來劉哲一個,他不禁對眾人道:“女真兇殘狡詐,狠辣如餓狼,若有一日能出兵,吾必報血仇!屠女真賊個片甲不留!”
瞿能恨元軍,但說到底元軍是大明的敵人,兩軍交戰奇襲撫順,換做瞿能,他也會那樣做,但女真人卻趁火打劫,更不齒的是不去找明軍,偏偏屠戮百姓,搶奪年輕女子與財物,叫人怎么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