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擺手,揮退乾清宮內伺候的宦官、宮女。
待到所有人都出了宮外,并帶上殿門以后,黃錦這才湊近嘉靖,說起貼心的勸慰之語:
“陛下,要不老奴走一趟內閣,敲打他們一二?”
“算了吧,他們連朕這個皇帝都敢糊弄,他們能將你放在眼里?”
嘉靖的話,說得雖然不客氣。但黃錦這位自己人,愿為自己出頭的發言、表態,還是令嘉靖找到了那么一點可憐的安全感。
羞惱,漸漸褪去。
“陛下說得是,只是他們如此搬弄是非,老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即便是無力回天,但若是能令他們稍有收斂,那也是功德一件啊!”
跟在嘉靖重新走向御座的腳步之后,黃錦輕聲說道。
作為一個能從嘉靖兒時,一直跟隨其到老去的太監。若是官場有段位,這黃錦怎么著也是個最強王者。
黃錦完全沒有給出任何建議的意思,在明白嘉靖內心偏向的前提下,分寸拿捏得極好。
他知道嘉靖想做什么,但絕不應該由他來建議嘉靖怎么做。
“時候還沒到啊,這宮里宮外,是人是鬼...都還不清楚。再容他們囂張些時日吧...”
重回御座上的嘉靖,悠悠長嘆。
他或許沒聽說過“大明皇帝易溶于水”的爛梗,但他卻很清楚,這偌大的皇宮之內。
要比根基?
如今只怕沒人能是歷經兩朝、執掌后宮幾十年的張太后的對手。
各宮各殿,內外掃灑的火者;連廊游廊之下,侍立的宮女;乃至宮城高墻上值守的禁衛,里面到底有哪些人是聽張太后的,誰也不清楚。
尤其是他的皇兄,武宗正德,那一生更是蹊蹺。
一個能游獵豹房、能領兵出征,沒事就愛往邊軍軍營里跑,甚至有藩王作亂被鎮壓后,他還恨不得命人將那造反藩王放了,重新打上一場的皇帝。
其身體素質,不說身強力壯,起碼也是中等偏上吧?不然他哪來這么多精力胡搞八搞的?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身體素質上佳的皇帝,不僅多年沒有子嗣;更是在“不慎”落水后,不治身亡。
在這樣一個,知縣出行,尚且有前后儀仗小二十多號人簇擁著、保護著的年代。一個皇帝,能“不慎落水”?
且落水后,立馬就一蹶不振,最終不治身亡?
他正德帝落水,是落在淮安府清江浦常盈倉前的積水池里了,不是特么落到印度的恒河里了!
便是放在李斌這個明白病菌感染的后世人眼里,正德帝之死在邏輯上都說不通。
原因很簡單,如果那水池里有能致人死亡的病菌,那池子旁邊可就是存放糧食的常盈倉。
古代的防潮工藝又沒有后世那么強,且明代淮河還容易泛濫。
處于黃淮之地的淮安,但凡淮水泛濫一下,那池里的水便會滿溢,進而滲透進存糧的常盈倉。
水里的病菌,照理來說也會附著到常盈倉里的糧食中,再進入無數人的肚子。
那病菌能致正德帝死亡,不應該不能致其他人死亡。而一旦淮安府有大量百姓死亡,當地府志必然會有記載...
...
...
“老奴回頭,去催催駱指揮。萬不敢叫陛下,再受委屈。”
嘉靖的意思很明顯:在宮內沒有肅清前,在自己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證前。
這張太后的胞弟,還不能動。
“別了,讓他和阿炳慢慢查吧。這種事,不怕慢,只怕漏。”
嘉靖擺擺手,在阻止黃錦的同時,提筆寫下一個準字,然后將那奏疏丟進一個木籃。
那里呈放的,都是待交司禮監用印的奏疏。
只是才剛將那奏疏丟進木籃,嘉靖忽然又開口道:“黃伴,幫朕將那李斌的奏疏拿過來。”
“是,陛下。”
黃錦上前拿起那籃中最上層的奏疏,一邊遞給嘉靖,一邊下意識地問道:“陛下可是有何不妥?”
“沒什么不妥,只是那李斌,辱朕太甚。僅著順天府申斥怎么行?”
再度提筆的嘉靖,龍飛鳳舞般地在那奏疏上,內閣票擬的后方,留下一行大字:另罰俸三月。
加完這句話,嘉靖拿起奏疏。看了看那票擬處,前后字跡不一的留言:“這份奏疏不必謄抄,就這么發吧。”
“這...是,陛下!”
看著嘉靖這仿佛兒戲般的動作,黃錦非但沒笑,反而在心中暗暗記下了李斌這個名字...
...
一個時辰過后,這份經歷坎坷的奏疏一路流離到了司禮監。
按照慣例,奏章經內閣票擬后,還要經皇帝或司禮監秉筆太監批復,再由掌印用印后,才能作為執行命令下發各部。
正常而言,對皇帝已經批復過的奏疏,是不需要秉筆太監再批復,他們亦是不能再代表皇帝批復的。
然而,不能批,卻不代表不能看。
作為號稱內相的司禮監,能在這里混到秉筆太監的,哪有不關心時政的“摸魚黨”。
與那通政司的舍人,初見這份奏疏時的反應一樣。
看到這份奏疏的秉筆太監,先是感慨了一下宛平那新知縣的膽子。隨后,他便發現了這奏本票擬處的問題。
在科舉考試時,便不允許有卷面涂改的明代,票擬這種事,怎么能允許出現字跡不一樣的情況?!
短暫的愣神后,那秉筆太監似是想到了某種可能。
“掌印公公,勞您掌眼,瞧瞧這份奏疏。”
只見他拿著奏疏,湊到司禮掌印張佐的身邊,躬身發問。
而那張佐,乃興王府出身。
只是瞥了一眼,張佐便認出了那奏疏上,嘉靖帝的字跡。
“有何不妥?”
張佐眼神閃爍,微抬眼皮,嘴里吐出一聲冷哼。
正常而言,為了美觀,為了避免徇私,亦為了備案留檔。有明一代的往來奏疏、公文幾乎每過一個部門,便會有專人負責謄抄一遍。
如內閣誥敕房,常年有專門負責謄抄的楷書手百人;通政司有謄黃房,專職謄抄工作的帶編書吏30人等等...
通常,原件呈送皇帝閱覽并備案。只有謄抄的副本,才會用于下發各部。
在這種副本上,是不可能出現字跡不一的;同理,正常而言,有不同人批復的奏本原件,也是根本不可能發到司禮監用印的。
所以,當這份奏疏原件出現在司禮監眾人的面前時,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奏疏的背后,有蹊蹺!
“掌印公公,這奏本,不似抄本啊。要遣人去乾清宮那邊問問嗎?”
“劉秉筆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