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鄭郎中一樣,并沒有激動地湊到鐵窗前等待李斌“投喂”的人,還有一個。那人,也是李斌此行的目標:楊慎。
此時的楊慎,正靜靜坐在監區最里側的一間監室內。聽著監室外的響動,耳尖微聳,眼神閃爍...
楊慎聽出了李斌的聲音,也通過外間的交談,明白了李斌正在做什么。
從個人的角度來說,他楊慎也希望此時能有家人給自己送來飯食。這種情感需求,不以理智為轉移。
任何人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都會下意識地尋求可信任之人所給予的溫暖。
只是在理智介入后,楊慎又不免擔心:那楊惇不會真的也給自己來送飯了吧?!
就在楊慎胡思亂想間,“啪啪”的拍門聲,從楊慎身旁的鐵窗處傳來。楊慎剛一扭頭,就瞥見李斌這廝正呲著個大牙在門外傻樂...
“楊學士,年初一別,許久不見啦?”
“漢陽,你...”
楊慎沒在意李斌的表情,更沒在意李斌嘴里那好似“風涼話”一般的招呼。要不是他那張笑嘻嘻的臉,在這詔獄的環境中顯得過于犯賤了些,楊慎第一時間都不會去留意李斌的表情。
他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盯著李斌手里提著的食盒。
“這,可是惇弟...惇弟他也來了?!”
“甭想了,楊主事沒來。這東西,是我剛在外面,找其他同僚的家屬,拼湊出來的‘百家飯’。一會吃完后,記得把食盒給外面的軍校,我明兒還要用呢!”
“沒來就好,沒來就好...漢陽,謝..謝了!”
在聽到楊惇沒來詔獄探視的那一刻,楊慎的心里就好似那被打碎了調料瓶,突出一個五味雜陳。
有胞弟沒被卷進來的欣慰,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這種理智無法控制的情感低落,在監區里此起彼伏的干飯聲下,在那一道道向同僚吹噓自家內人手藝的苦中作樂聲中,變得更加濃郁。
“不客氣,楊公曾經請了我一頓,如今我慷他人之慨,回請楊學士...說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呢!”
李斌的表情,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樣。一邊將食盒遞給鐵窗內的楊慎,一邊打趣著。
只是在表面的歡笑下,李斌的心里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原因很簡單:在楊慎所處的監室中,僅關有兩人。
這在如今,監室資源緊張到爆炸的詔獄中,無疑又是一個“特例”。只是與自己相比,這種特例...
李斌心存一絲僥幸:萬一,楊慎能有這種特殊待遇,是因為楊廷和的面子呢?
“楊學士,不給我介紹一下那位前輩嗎?”
在楊慎接過食盒的瞬間,李斌輕描淡寫地將眼神瞥向了他的獄友。
楊慎微微一愣,隨后強顏歡笑:
“倒是愚兄失態了,這位是愚兄同年,王舜卿、王檢討。舜卿,這是原任宛平知縣,李斌。”
“久仰三千知縣大名,翰院王正元,這廂有禮了!”
互相見禮后,王檢討替很多人問出了那個他們悶在心里許久,但都不好意思開口的問題:
“不知李知縣,為何淪落至此?卻又...又與吾等境遇,殊為不同。”
“得罪人了唄,王檢討不必這么客氣。楊兄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素來隨性。”
“至于我這待遇,可能是我比你們早進來半年,和這軍校混熟了吧?加上今兒,人多事雜,他們忙不過來,便抓了我這個熟絡的壯丁,給他們打打下手。”
李斌哈哈笑著應付王正元,同時也悄然抬高了聲音,算是給自己為何如此特殊,找了一個明面上可以公之于眾的理由。
只是在下一秒,李斌卻忽然表情一變,極其嚴肅地看向楊慎:
“楊學士,你...”
隨著王正元自曝家門,李斌確定了:這楊慎的特殊關押,根本就不是因為楊廷和的原因。
再結合歷史上的記載:楊慎為帶頭撼門之人...
這特殊關押的真相已經很明顯了:其他監室,那人擠人之人,皆為左順門案之從犯。首犯,就是眼前這兩個翰林。
這特么的叫什么事啊?!
早在下監區之前,李斌對“楊慎被下獄”一事有種種猜測。
本來,在李斌心里,認為最可能的結果,是楊慎被裹挾著加入了這次逼宮,但不會如歷史那般,成為帶頭之人。
結果呢?
他怎么還是如歷史記載的那樣,成了這左順門逼宮的首犯?!
在這一瞬間,李斌甚至想到了什么狗屁“歷史修正力”等等玄學問題。好奇心爆表之余,更是深感頭疼...
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
李斌與楊慎接觸不多,情誼...有,但不多。
但和楊慎的老子,如今已經退隱致仕的楊閣老。正如楊閣老會對李斌有種惜惜相惺的感覺一樣...
想想自己,在戶部觀政不過月余,便前有西寧茶馬貪腐,后有邊軍支俸逃逸等等亂象頻出。
這大明中葉的邊事之糜爛,簡直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要知道,這特么一來,已經是楊廷和革除邊弊之后的結果,那在沒對邊事進行調整改革之前,又會是怎樣?
二來,就像那句話所說:當你的屋子里出現一只蟑螂時,在下水道里早已爬滿了蟑螂...
拋開成效,暫且不論。最起碼,李斌在楊廷和那,看到了他想要改變這一切的動作和志向。
就憑這一點,李斌便認可楊廷和。
無論成敗,他起碼比那大多數“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尸位素餐之輩要好得多。
這種認同所帶來的,就像曾經楊閣老對李斌的幫助一樣,也讓李斌不自覺地想要去幫幫這位“戰友”。
可左順門,是逼宮...
這不同于其他的案子,這種直接觸碰到皇權逆鱗的事。
莫說自己只是有點“圣眷”在身,自己就是當朝太子,特么的也不能在這種事上開口啊!
噢,朱標除外...
凝視著眼前的楊慎,李斌還在思考措辭呢,還在想著怎么開口,把這楊慎從這事里摘出來,或者減輕些責任呢。
忽然,就聽楊慎開口反問道:
“漢陽可是好奇,愚兄為何,前面還在勸著家父惜身,卻立馬就讓自己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