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的身體如何?里面,沒人刁難你吧?”
歸程的馬車行駛在會稽山的小路上。
在拜別王陽明,踏上歸途的第一時間,李斌便一臉關(guān)切地看向身邊,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王羽裳。
“倒是沒人刁難...三郎不必如此緊張。只是諸夫人,怕是已經(jīng)病入膏肓,大限將至了...”
王羽裳的目光,看向車外的山景,語氣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和李斌傾吐內(nèi)心的感想:
“入王府后宅時,諸夫人病不能起。看得出來,對吾等來訪,諸夫人還是很重視的。臉上化了淡妝,但...但即便是濃妝艷抹,也蓋不住其蠟黃、無神的面色。”
“說話時,也很虛弱。往往一段話,中間要停歇好幾次才能講完。更是偶爾會出現(xiàn)前言不搭后語的情況,怕是神志都不太清明了。”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生老病死...諸夫人的病...”
李斌嘴唇動了動,最終也說不出個二五六來。
自己一不是醫(yī)者,幫不上忙;二是外男,更不可能進王陽明的后宅。莫說是幫忙瞧病,就是探視,都不行。
王氏心學(xué),再怎么突破所謂的理教束縛,其底色,也終究是出自理學(xué)。
雖沒理學(xué)那么講究男女大防,那也得看場合、分場景不是?
“我知道,沒事的。諸夫人,得一人白頭,也很好了。只是無后這事,一直扎在諸夫人心間。她托我拜托你,方便的話,可勸陽明公納采。”
“啊?!這...你之前和諸夫人很熟嗎?這種事,都...”
李斌尷尬地摸著鼻子,這事咋勸啊?
雖說按明律,王陽明完全有資格合法納妾。成化八年(1472)出生的王守仁,今年已經(jīng)五十二歲了,膝下一個子嗣都沒有。
不僅符合納妾標(biāo)準(zhǔn),甚至其年紀(jì)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規(guī)定線。按理說,他愿意納妾,早就納了,根本等不到自己去勸...
甚至說句不好聽的話,李斌之所以敢選擇“生育限制”這個驚世駭俗的話題,在王陽明這搏出位、搏出彩。
也是因為李斌從王陽明和諸夫人的事中,看出了王陽明不太注重世俗禮法的一面。
或者說,他對“無后即為大不孝”的說法,認(rèn)同度沒有特別的高。
要知道,在如今的社會背景下。
正妻如果長期無出,以當(dāng)下的道德觀而言,這位正妻不僅不會阻攔丈夫納妾,甚至還得主動幫忙張羅。
否則,便容易傳出妒婦的惡名...
而這諸夫人,同樣出自官宦之家。其父諸讓,乃姚江諸氏第五代傳人,進士出身,官至江西右參議。
這類有頭有臉的家族,必然不可能為了所謂“女兒家的幸福”,而讓宗族名聲受損。
所以,王守仁不納妾,必然不是出自諸氏的壓力。而出自其本人的意愿...
或許是對愛情的忠貞?也或許是對發(fā)妻的承諾?
不管怎么說,自己前腳才抨擊過生育、納妾問題,這便宜弟子的茶也剛敬完。然后,反手跑去問王陽明:“師傅,你要老婆不要?”
這不鬧呢嘛?!
哪怕說,王陽明納妾問題,和自己主張反對的違法納妾不一樣,但...這好說不好聽啊!
“好了,這事諸夫人也就這么一說。相信她肯定不止對我一人這么拜托過了...五十多年了,你想想看...”
“眼瞅著自己時日無多,卻還沒個子嗣...諸夫人這些年的日子,怕是也不好過。”
無出,且丈夫還未納妾的諸夫人,讓王羽裳頗有些同病相憐。
誕不下子嗣,就像她阿爺王瓊遭難一樣。都是她們這些女兒家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
王陽明自己不愿納妾,又像極了她被貶教坊司。世人可不管個中實情,他們只愛看他們所能看到的“真相”...
而他們看到的,就是諸夫人沒后,完了王守仁還沒個妾室。嗷,那就是諸夫人善妒,定是她攔著,不讓王守仁納妾...
這種指指點點,兩個女子或許沒親眼見過、或許沒親耳聽到。但這些事,又哪里需要真正看到時,才會曉得呢?
“唉,也是病急亂投醫(yī)了。行吧,那這事,為夫應(yīng)下了,往后有機會的話,我在陽明公面前提一提吧。”
看著王羽裳眼神中的落寞,李斌伸出手,強行將姑娘攬進懷中。姑娘略微掙扎了一下后,也由著李斌去了...
當(dāng)然,馬車的帷帳肯定是第一時間就被姑娘放了下來。
“嗯,這事三郎看著辦就好,不必強求。我只是...只是看諸夫人可憐,于心不忍。一想到她現(xiàn)在,病得那么重,身上還要背著那...那惡名就...”
“唉,算了,不提這些了。也就是諸夫人性子軟,腦子里都是什么溫婉如玉、賢良淑德...你要換在我們北地,早沒這破事了!”
“喲?這要換北地,你們就怎么著啊?總不能霸王硬上弓吧?”
看著姑娘恢復(fù)了些神氣,李斌不由得笑著調(diào)侃道。
“哼,怎么不能了?納也好,買也罷,人備好,直接給你兩往房里一塞,門上鎖。不到時辰不放人,再不行下點藥...”
“停停停!這八字都沒一撇呢,你想哪兒去了?”
眼瞅著王羽裳的話,越說越離譜,李斌趕緊伸手封住這姑娘的烏鴉嘴。
這婚都沒結(jié),洞房都還沒入,怎么就想到無嗣上去了?不孕不育的幾率,哪有那么高?!
至于王羽裳說的話,李斌還真不懷疑她能干得出來...
如今的北方,和后世的北方,那就不是一個概念。
就拿太原距離國境線的直線距離來說,后世的太原距離最近的邊境二連浩特口岸,足有五百公里。
而明代的太原,距離西北邊防最前沿的偏關(guān)縣老牛灣堡,也僅有不到三百公里。若是內(nèi)長城雁門關(guān)處,這一距離更是會縮減至二百公里。
在這種直面北虜兵鋒的地方,多少男兒還長不到槍桿高呢,就會折戟沙場。不留個后,誰放心讓他們走啊?
世代延續(xù)下來的觀念,讓這種地區(qū)的風(fēng)氣和江南截然不同。
江南沒那么多外部壓力,那還能講講道理。什么相敬如賓,互相尊重...
換到那活一天是一天的邊地,哪有你唧唧歪歪,挑三揀四的資格?!
“有備無患,若是萬一...你可不許學(xué)陽明公,我也不是諸夫人那么好說話的!三郎,你最好自己自覺...”
“否則莫怪我不給你留著臉面,去求阿爺標(biāo)兵營里退下來的叔伯,給你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