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公,爾市舶司內官庫銀,還有多少能動的?去掉班俸銀之外的部分。”
“尚有兩萬余...李大人可是想到辦法了?!”
“兩萬?公公,你我現在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這數字不對吧?”
正在花廳內來回踱步的李斌,忽然停下腳步,雙目凝然,看向對方。
自永樂元年八月,Judy命太監齊喜提督廣東市舶司以來,這提督市舶太監的權力就幾乎沒有小過的時候。
其不僅有接待外使的外交權力、有動態調控稅率、查抄走私的海關大權。更是自成化年間開始,兼領提督海道,開始擁有沿海軍事決策權。
說來也是挺搞笑的,在嘉靖以前,幾乎所有的明朝皇帝都是在給這些外派太監加權。真正開始收束其權力的,不是別人,就是嘉靖本人。
嘉靖元年時,厚璁小伙就曾下過詔令:“管市舶、守珠池者,各專任其職,俱不許干預地方事務。”
提督海道的權力,是他本人給太監們卸下的;現在又是他本人重新給太監們加上的...
這頗有些“左右腦互搏”的操作,正是李斌想罵人的根本原因:咋滴?真就治大國如烹小鮮?一面糊了翻一面是吧?!
然而,吐槽歸吐槽。
嘉靖這番操作,固然暴露了其在治國、行政方面的青澀。但這條頗具自打其臉味道的詔令,卻也幾乎明示了,嘉靖如今壓力巨大的事實。
時間,拖不得。
“哎喲,我的李大人誒。這...這事真不賴咱家,咱家離京前,義父三令五申,要咱家聽大人的話。我劉進、劉大用此前,就一小小的掌房,連個少監都沒混上,咱家哪敢欺瞞大人啊?”
“這市舶上下,都是賴公公的舊部。你說咱家換人吧,也不知道誰能勝任,咱家自己也不懂這市舶諸事的道行。萬一搞出岔子,咱家吃掛落事小,就怕連累大人。”
“可這人不換,有些事咱家就只能看著。”
“行了行了,你也別喊冤。這樣,你現在回去,就做兩件事:一,把這兩萬現銀,給看好、看住了!回頭有大用。二,通過市舶司,尋一海船,還有其配套的船員、船長。”
“另修札文兩封,讓他們送去日本。一給大內氏,責令其交還寧波衛指揮袁琎,還有賊首宗設謙道;一給細川氏,以利誘之。命他們靜觀其變、見機行事。若大內氏不肯交人,其可從旁協助。”
“若能助我朝軍將歸明,許其特準貿易之權,一年一貿,持續十年!”
銀子,留著收買軍心用;文書,則催生一下日本國內的亂子。
有沒有用,不知道。
但事到如今,李斌也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另外,清軍的事,也等不了了。
手里沒有聽號令的兵馬,在這四衛扎堆,鬼知道其中利益往來牽扯有多少的江南...
莫說成事,能不能活下去都說不準。
在這士卒地位低賤的年代,駕馭兵馬,扯什么家國大義,都沒有“三日不封刀”來的實在。
“啊?!大人,這朝貢...”
然而,就在李斌腦力全開之際,劉公公卻沒跟上思路。
特許貿易權,這...這特么是個啥?朝貢的復核,那是禮部的事啊。這他市舶司能干嗎?!
“誰說是朝貢了,朝貢一事,聽禮部的。但咱們這不是朝貢,記住了!是特許貿易。”
“這事,你市舶司專管海貿,如何定奪不得?就是稍有違制,相信我,陛下不會怪罪的。”
“這,是。那就聽大人的,不過這事,得知會陛下一聲吧?”
“先辦事,辦完以后再匯報。你現在匯報上去,純屬給陛下添亂,到時候外朝那些人,再借機發揮,陛下還得費心回護...犯不著!”
李斌快刀斬亂麻般,直接定調:
“噢,對了,你回去后,還要辦一件事。以提督海道太監的名義,札付寧波衛,明日午時,攜金銀入營,以撫恤傷亡軍卒!”
“是...咱家這就去辦...”
劉公公面色一秒三變。
李斌剛剛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懂。
但組合起來,卻是其想也不敢想的大動作...
什么特許貿易權,不是朝貢。誰不知道那倭人,在意的是去皇帝面前磕頭嗎?人在意的本身就是貿易權力。
這事天知地知,禮部也知。
是以,這個特許貿易權但凡市舶司敢往外發,那不亞于是在禮部的飯盆里搶飯。
入寧波衛大營,就更是在府衙、在布政司的眼皮底下拉拉扯扯。
這“提督海道”的任命前腳剛到,后腳就入軍營試圖掌握兵權的行為,無疑會更加刺激外朝官吏的反對。
本身嘉靖帝就被外朝官逼得壓力劇增,自己還要去挑撥這些外朝官的神經,那不是給皇爺上壓力嗎?
太監是啥?是天子家臣啊!
不為皇爺分憂,反而要皇爺來替他們抗壓力...
除非是活膩歪了,不然哪個宦官敢這么玩?!
只是一想到離京前,陳佑公公那語重心長的囑托...
劉公公那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陳佑的處境如何,他這個義子最清楚。若非李斌發力,助其調離總督倉場這個敏感崗位,他能不能順利退休都是問題。
如今雖還在提督西山太監的位置上,但實質上已經是個半內退的狀態了。
而自己這個陳佑義子,這輩子也將止步于一個小小掌房。
別看如今得了機緣,成了提督市舶太監。但這種,位高權重、肥得流油,且天高皇帝遠,平素安逸得不行的位置...
若是宮內沒人撐腰,他劉公公多在這個位置上坐一天,那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而宮內最粗的大腿,無疑就是嘉靖本人。
要論摸嘉靖的脈搏,用陳佑公公的話說:天下無出李斌之貳者。
陳公公快退休了,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肯定不會害自己;
再加上自己能得到這個位置...
就連江南士紳都看出李斌是皇帝力挺的人了,他劉公公又豈是瞎眼之輩?
他劉進,也想進步!
于是乎,一道蓋有提督海道衙門關防大印的札付,便在當天下午,即將銷卯散衙前,飛進了寧波衛指揮使司衙門。
札付是明代公文中的下行文,其言辭可謂官方到了極致,同樣,也不客氣到了極致。
札文中,直勾勾地命令寧波衛,凡百戶及以上者、凡本人或家眷于抗倭戰斗中有負傷犧牲者,于明日午時,城外大教場集合!
過時不至者,上報南京兵部,以治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