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口小兒，你欺我太甚！”
性情最是火爆的潘僉事，在聽到“還田于屯”的第一時間，是先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在見到李斌那堅定的目光后，頓時一拍桌案，暴喝出聲。
不僅是潘僉事，整個大帳，都被李斌那一句話給點炸了。
封建王朝，土地就是最大，也是最穩妥的生產資料。換而言之，田土就是所有封建王朝食利者的核心利益。
與土地一比，什么少吃一點空餉，那簡直不叫事。
甚至說句不好聽的，李斌剛剛哪怕是開口朝他們要各家開辦的作坊、店鋪，都不至于激起如此強烈的反對。
可要動田土，你丫真是不想活了！
若非進帳前，統一收繳了兵刃，李斌毫不懷疑眼前的潘僉事敢直接拔刀。
“肅靜！都特么給老子閉嘴，聽李同知說完！”
望著哄鬧的中軍大帳，坐在劉進身邊，代表寧波衛的劉烗猛然起身。
軍伍之人特有的大嗓門，宛如炸雷般，壓過場下的喧囂，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莫說他劉烗，自今日露面開始，那屁股就顯得有點歪。若非時間還不長，他寧波衛指揮使的余威尚在，今天哪怕他嗓門再大，也絕對壓不住帳中這群“悍將”。
就是他劉烗的立場沒問題，也休想強令他們吐出族中田土。
若是劉烗強令執行，那指揮使也不是不能“英勇就義”一下的。君不見，他們寧波衛還有指揮使被擄到日本的呢...
與袁琎那個狗日的一比，英勇就義的指揮使多好聽？！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李同知深明大義，所言所行，哪點不是為吾等著想。聽他把話說完，好好把眼前的事解決。京師特使不日便至，值此緊要關頭，務必團結一心。”
劉烗說完，顧不得擦去腦門上的冷汗，目光直接轉向李斌。
說實話，劉烗也是真被李斌這句話嚇得不輕。
要知道，就在這大帳之外，各部親兵都在呢！你是真不怕被砍啊？！
哪怕有他劉烗回護，可就他的那點親兵，如何是眼前六位佐貳官親兵的對手？
反觀李斌，表情依舊淡然，在場中恢復安靜時，李斌更是眼皮微抬：
“都吵完了嗎？”
“知道某為何要提，還田于屯？兩個原因，一，剛剛清查軍衛缺額，那是劉公公的功績。”
“某乃府衙同知，無權查爾等軍衛。某能查的，只有軍戶、軍屯。現在明白了嗎？又不是要爾等全退，多少拿點出來，讓某能交個差啊！不然某忙前忙后的，圖什么？”
李斌這淡然，而又直白到了極點的話，頓時令帳中一群指揮面露尷尬。接著，六雙幽怨的眼睛，齊刷刷地轉向劉烗身邊的劉公公。
這特娘的叫什么事啊？！
李斌一語驚醒夢中人。
清查軍衛之弊病，這屬于軍事監察權。而清軍廳，雖然名字上帶“軍”字，但它卻是地方行政衙門，職能上類似后世的武裝部。
武裝部嘛，部隊有逃兵、有不服兵役者，你武裝部協調地方政府，施以懲戒（清勾逃戶），可以。部隊上需要新兵了，你負責征召新兵，也OK（勾補新軍）。
但什么時候，一個地方上的武裝部，能直接去管軍隊內部的事情了？
媽的，都怪這劉公公。
您老人家好歹也是穿緋袍的，更是雙提督在身，愣是給自己混成了“跑腿小二”，存在感低得嚇人。
以至于，在李斌剛剛點出上報缺員時，寧波衛諸將潛意識里就覺得。該給李斌的政績、功勞，已經給了。
結果可好，剛剛那給的是劉公公的。
李斌的好處，那可是一點沒給呢！
“都看著咱家作甚，咱家久未離京，不諳地方庶務。陛下更是三令五申，嚴禁吾等中官，滋擾地方。所以啊，咱家此番出京任事，就帶了眼睛和耳朵，沒帶嘴。”
被多雙眼睛盯著的劉公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這種人在家中坐，功從天上來的感覺，簡直不要太美妙...
至于李斌冒犯了他的權威？
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自己這位置都是托人家的福得來的，現在人家還給你分功勞。這哪是搶自己權柄的霸道啊，簡直就是“爸到”啊！
若非外朝官不流行認義父這套玩法，他劉進不給李斌當場磕幾個，那都是他劉進的思想覺悟出了問題。
寧波衛諸將，在聽到劉公公這“不要碧蓮”的話后，更是集體無語。只是在無語的同時，劉公公這話無疑是將李斌狠狠捧了一把。
任誰在聽到一緋袍中官，就差明說“我跟他混”時，能輕視其口中的那個“他”呢？
“罷了，此事是吾等著急了。那不知李同知，還田五十畝，可夠？”
劉烗身邊，一王姓同知，思量著報出了一個數字。
“五十畝，你打發乞兒呢！”
“你？！”
剛有緩和的局勢，再次被李斌一句話挑撥得又要爆炸。只是這一次，李斌沒再等劉烗出面。
“你什么你？稍安勿躁，都是堂上官了，怎么還這么一驚一乍的。”
“剛剛某不是說了，原因有二嗎？這第二個原因，就是，你們原先做的事，做得太過，也太糙了！”
李斌無奈地搖著腦袋，一副“給你機會，你也不中用啊”的遺憾表情，看得一眾指揮又氣又急。
“你們以為，時不時地衛公署走個水，把魚鱗底簿給燒了，就萬事大吉了？就沒人能發現爾等侵占軍屯了？”
“某就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平時關注過，別的都司，都有多少屯田嗎？”
“某不說遠的，就隔壁，福建都司，人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尚有屯田6438頃，爾等浙江都司才有多少？”
“2274頃19畝6分！”
“某都不惜得說你們，真以為陛下不知道如今衛所里是個什么情況？多拿多占可以，你不能搞得太過分啊。”
“人福建，耕地比咱浙江少不說；人福建都司的衛所都比咱少足足四個衛，就這，人屯田恨不得是咱們的三倍！”
“其他地區就不多說了，只舉幾個例子。比如某之故鄉，湖廣。湖廣都司如今有屯田11315頃，河南都司更猛，人家足足有三萬六千多頃屯田。”
“知道為何陛下，加了提督海道，還要另遣巡海御史南下嗎？就是敲打你們這群傻狗來的。”
“如若不信某的話，你們只管藏著掖著，看看后面，有沒有個消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