餴姜世安聞言,臉上陰霾頓時一掃而空,仿佛久旱逢甘霖。
一旁的姜珩與姜綰心更是精神一振,目光急切地投向街角。
很快,兄妹倆便瞧見,那輛低調卻難掩華貴的馬車前,侍立著的正是太子近身侍衛靈峰。
姜綰心只覺心坎里像瞬間灌滿了溫熱的蜜糖,甜得發脹,連忙催促道:“父親,兄長,殿下親自相召,萬萬耽擱不得,快去吧!”
她看向那傳話的侍衛,臉頰飛起兩抹紅云:“有勞這位侍衛大哥……幫我帶句話給殿下,就說……近日天氣暑熱,萬望殿下保重貴體,莫要太過操勞。”
對方朝姜綰心抱拳一禮,便引著難掩喜色的姜世安與姜珩快步上前。
車簾掀起又落下,隔絕了外界探究的視線。
新提上來的門房小廝長生為人機敏,悄悄將那馬車形制與侍衛樣貌牢記于心,隨即轉身,一溜小跑著回去稟報了。
……
另一邊,內室之中。
云昭折返時,只見李灼灼已從榻上坐起,一雙眸子森然冰冷,直勾勾地盯在她身上,哪還有半分平日里的俏麗颯爽。
一旁的孫婆子臉色極為難看,朝云昭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情況兇險。
云昭卻不多看已被附身的李灼灼,只徑直走向鶯時捧著的藥箱,素手沉穩地整理著里面寒光湛湛的金針。
“是你自己滾出來,還是我親手把你打出來?”
若此刻回春堂的楚大夫在此,定會一眼認出,云昭接下來所施展的,正是失傳已久的“鬼門十三針”!
此針法兇險異常,需以精純內力灌注金針,依次刺入人體溝通陰陽的隱穴——如鬼封、鬼宮、鬼窟等。
每一針,都如同在鬼門關前與邪魅爭奪生魂!
云昭運針如飛,三枚金針,接連精準刺入相應穴位。
李灼灼渾身劇震,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周身毛孔仿佛都張開了般,不斷滲出帶著陰寒氣息的冷汗,臉頰也隨之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但那原本渾濁森冷的眼神,卻奇跡般地一點點恢復清明!
一旁緊張觀望的李扶音死死攥住身旁丫鬟的手臂,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任誰都看得出,方才的灼灼宛如被惡鬼奪舍,判若兩人。
可隨著云昭一針狠過一針,那令人心悸的森然之氣逐漸消退,那個鮮活靈動的妹妹,正被一點點奪回來!
在孫婆子這等修為有成之人眼中,看到的景象更為駭人——
隨著金針之力透穴而入,一個模糊的、穿著破舊書生袍的男性魂體,正被一股無形之力強行從李灼灼的軀殼中逼擠出來!
那男鬼面容蒼白消瘦,眉眼間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尖酸與算計,顯然生前就是個心術不正之輩。
他一脫離李灼灼的身體,立刻撲倒在地,朝著云昭連連叩首:
“仙師饒命!仙師饒命啊!小可與灼灼小姐乃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
只因小可生前福薄,未能與小姐締結良緣,死后魂魄不散,只求能常伴小姐左右,護她周全,絕無半分加害之心啊!”
云昭睥睨著他這番做派,冷臉道:“我觀你命軌,乃是自己吃醉了酒,嘔吐物堵塞喉管生生嗆死!
一無仇人害你,二無冤屈未雪,死了不去陰司報到,反倒滯留人間糾纏官家小姐,純粹是色心不死,癡心妄想!”
男鬼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急急辯駁道:“仙師此言差矣!情之一字,豈是生死能夠阻隔?小可對灼灼小姐的真心,天地可鑒!”
“你所謂的真心,就是趁她祖墳被動、運勢低迷時趁虛而入?就是操控她的心神,讓她當街行兇,險些害死她命中正緣?”
云昭冷笑了聲,“少做你的春秋大夢了!用這下作手段捆綁女兒家的一生,憑你也配談真心?!”
男鬼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那副可憐相頓時收起,當即露出猙獰本相:“是!我就是想纏著她又如何?她是國公府小姐又如何?
只要我纏得夠久,讓她病,讓她弱,讓她離不開我!到時候,還不是我說什么就是什么!這等富貴榮華,我生前得不到,死后也要……”
“死不悔改!”
云昭眸中寒光乍現,一直扣在手中的銀鞭如毒蛇出洞,“嗖”地纏上男鬼的脖頸!
“不過,倒要謝謝你,若非你貪心不足,執念深重,我還不能如此確定,灼灼的命中之人,居然是他。”
話音未落,云昭眼神一寒,五指猛地收緊!銀鞭上雷光大盛,如同無數道細小的閃電炸開!
“不——!”
男鬼發出最后一聲絕望的慘嚎,魂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薄紙,在金光中寸寸碎裂,最終化作一縷青煙,徹底消散于天地之間。
云昭收起銀鞭,對身邊眾人解釋道:“此鬼心術不正,且近期不知得了什么機緣,煞氣大漲。
若放他離去,他不會悔改,只會變本加厲去尋找下一個目標,禍害更多無辜女子。
形神俱滅,是他最好的歸宿。”
此時,床上的李灼灼悠悠轉醒,臉頰還帶著虛弱的緋紅,眼神卻已清澈如初,她望著云昭,軟軟地喚了一聲:“云昭……”
云昭走到榻邊,指尖凝聚一點溫和的靈力,在她眉心輕輕一點:“你身上糾纏的陰桃花,我已徹底根除。沒事了,好好睡一覺吧。”
一股安神定魂的力量涌入。
李灼灼眼皮沉重,順從地閉上眼,呼吸很快變得均勻綿長,沉沉睡去。
李扶音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上前低聲道:“祖墳被動一事,柳姨娘已都同我說了,我們也已派人加緊修繕。可為何灼灼她……”
“灼灼此劫,根源確在祖墳被壞,以致命格出現縫隙,易招陰桃花。”云昭沉吟道,
“但若無人后續加害,按她命格推算,在十八歲之前,頂多運勢低迷些,絕不會嚴重到今日這般被徹底操控的地步。”
這也正是云昭此前,為何并未急于為她徹底清除陰桃花的原因。
李扶音立刻聽出關竅,美眸圓睜:“你的意思是,灼灼今日之禍,是有人蓄意為之?是那蘇玉嬛?”
云昭微微搖頭:“蘇玉嬛頂多是借故污了手鐲,毀去灼灼的護身之物。但那男鬼突然煞氣大增,能光天化日之下驅使灼灼傷人,定然還有別的緣故。”
此事背后,恐有精通此道之人推波助瀾。
她看向李扶音,安排道:“勞煩縣主派人回國公府知會夫人一聲,就說灼灼受我之邀,在昭明閣小住幾日,幫我整理些卷宗。也好讓她安心在此調養。
縣主若是得閑,不妨也留下小住幾日,陪陪灼灼,也免她孤單。”
李扶音聞言,展顏一笑,算是應承下來。
她示意身旁婢女,那婢女立刻捧上一個精致的竹編小簍。
李扶音親手打開,里面竟是十余支亭亭玉立的白荷,花瓣上還帶著清晨的露珠,根部用浸濕的棉絮仔細包裹著,以保新鮮。
一股清雅的香氣瞬間在室內彌漫開來。
“記得上次在熙園,你曾說過想要我親手采摘的白荷。”李扶音聲音溫柔,
“今早離開時,我便特意去采了最新鮮的,用此法存著,想著你或許會喜歡。”
云昭見狀,眼底閃過一抹暖意:“多謝縣主。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李扶音又道:“還有一事。聽聞十日后,陛下有意在竹山書院舉行‘文昌大典’。
屆時太后娘娘將親自主祭,于書院文廟祭孔,為天下學子祈福,也為即將到來的恩科啟運。
陛下亦會攜宮中妃嬪親臨。京中三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
聽說若在此次盛事上表現出眾,或能得陛下青眼,破格擢用。云昭,屆時你可會出席?”
云昭一聽“竹山書院”四字,眉頭便下意識蹙起。
且不說外祖父蘇文正身中的“斷梁咒”尚未查明,單是這“文昌大典”,牽扯到太后、皇帝乃至后宮妃嬪——
搞這么大大的陣仗,屆時必定會鬧出幺蛾子!
她追問:“這是何時傳出的消息?”
“就在今早。大伯父下朝歸來,便告知了我們。”李扶音答道,
“方才一路過來,見許多竹山書院的學子在街上閑逛,聽聞是為了采買大典時需用的筆墨等物。此事,想必已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云昭神色一凝:“多謝縣主告知。我眼下有急事,需立刻離開一趟。”
她快步走出內室,對候在外間的雪信叮囑道:“雪信,你留下,將這些白荷好生處置了。”
說著,她信手取過紙筆,飛快寫下一張方子,上面清晰列明如何將白荷花瓣與特定草藥配伍,文火慢熬,萃取“清荷靈露”。
此露色如琉璃,氣息清洌,有滌蕩污穢、安神定魂、助人靈臺清明之效。
接下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用上。
來到外廳,見到仍在等候的蘇驚墨,云昭直接問道:“你此來,可是為了文昌大典之事?”
蘇驚墨面帶憂色:“正是。陛下今日早朝突然宣布此事,此前毫無征兆。祖父腿傷未愈,加之表妹昨日所言書院種種,我實在擔心……”
“不必多言,”云昭果斷道,“你隨我即刻動身,先去京兆府提人,而后直奔書院。”
恰在此時,鶯時步履匆匆近前,壓低聲音將方才門房長生所見——太子近侍靈峰接走姜世安父子之事,快速稟報。
云昭聽罷,低聲吩咐:“倒算是個機靈的。你暗中留意著這個長生,看他機靈有余,忠心是否可靠。”
她心下冷笑,太子經昨日書院挫敗,果然是坐不住了。如此急不可耐地招攬姜世安與姜珩,行事竟連最基本的遮掩都顧不得了!
看來,竹山書院這場即將到來的“文昌大典”,風浪比她預想的更為洶涌!
還未走出大門,迎面便見白羨安快步上前,神色凝重:“司主,請借一步說話。”
云昭本以為他攜白慕寧前來,是為了她身上未解的桃花咒,但見白羨安眸光閃爍,心知必有他故,不由心頭微動。
二人移至一旁僻靜角落,白羨安壓低聲音道:“白某今日冒昧前來,實是因早朝之后,聽聞了一件關乎司主的大事。”
他頓了頓,繼續道:“今日早朝過后,陛下于宣政殿后書房召見我時,太后娘娘鳳駕忽至……鬧得不可開交。”
他抬眼看了看云昭,繼續道,“太后娘娘言之鑿鑿,聲稱昨夜得先皇后(蕭啟生母)托夢,言說司主您……命格帶煞,刑克六親,恐于秦王殿下命數有礙!
還說,婚約若成,恐致秦王殿下性命不保。太后態度堅決,要求陛下立即廢止婚約!”
云昭眸光微凜,她確實沒想到,白羨安帶來的竟是這樣一個消息。
“白大人今日之情,云昭記下了。”
白羨安搖了搖頭:“司主,此事非同小可,還需早做籌謀。依我看來,最遲不過明日,陛下必定會召司主入宮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