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太子蹙眉道:“孤聽聞姜大小姐醫術玄術皆有所長。即便手腕不便,或可口述方子,先保住郡主性命要緊。”
他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漸沉,“西北戰事吃緊,安王率眾將士浴血奮戰。若是讓他得知唯一的女兒性命垂危,而京中竟無人施救……”
這話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湖面,四周頓時響起竊竊私語。
“殿下所慮極是,若讓忠臣因此寒心……”
“既有真本事,就別藏著掖著了!見死不救豈是醫者本分?”
候在稍遠地方的貴妃聞訊趕來,見此情形當即道:“都別在這圍著了。速尋間清凈廂房,讓姜小姐安心診治。”
她的目光掠過姜綰心那道從下巴蜿蜒至耳根的傷口——
雖未深及肌理,位置卻險峻異常,再偏半寸便是容顏盡毀。
貴妃覷了一眼太子的神色,又道:“姜大小姐,心兒終究是你血脈相連的妹妹。若有什么養顏秘方,此刻便該拿出來。眼下人命關天,那些小姑娘家的意氣之爭,也該放下了。”
柔妃則嗔道:“御醫是干什么吃的?還不快來診治!我倒是不信,太醫署的圣手,竟比不過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一直未曾開口的長公主面沉如水,身側的聞空大師垂眸合十。二人顯然已悄然交涉過什么。
“移駕偏殿,先行安置。”長公主下了命令。
佛誕盛典,竟生此禍端。
更棘手的是,涉事之人非尊即貴,偏還在萬千百姓眼前上演這出鬧劇——
今日之后,皇家的臉面該往何處擱?
就在這滿庭惶然之際,云昭清越的嗓音如碎玉破冰:
“義母,王妃娘娘,欲救郡主性命,無論昭兒能否看出端倪,亦不論后續由誰施救,當務之急是弄清郡主吞服的那道符。”
這話如一道驚雷劈開迷霧,安王妃如夢初醒,連忙命心腹迅速折回:“那符水還剩了小半碗,就放在妝臺!速去取來!”
長公主眸光一凜,當即揚聲道:“侍衛統領何在?派一隊親兵隨行護衛,務必確保符水萬無一失。”
她說話時,目光如秋風掃過眾人,將每一張面孔上的神色盡收眼底。
云昭語畢,目光緩緩刮過捂著臉啜泣的姜綰心,眉心緊蹙的梅柔卿,最終落在始終端莊自持的宋白玉身上。
恰在此時,宋白玉也抬起眼簾。
但見她眉目澄澈如秋水,舉止嫻雅合度,面上凝著恰到好處的憂色,以絹帕輕掩傷處的指尖微顫,儼然是個養尊處優卻強撐體面的貴女。
“姜大小姐莫要太過憂心。”宋白玉朝云昭勉強一笑,聲音溫柔得體,“我自幼肌膚容易留疤,隨身帶著家傳的雪肌凝玉膏,待御醫驗過后若合用,不妨先給心兒妹妹用著。”
這般重傷仍顧念他人的氣度,頓時引得四周贊嘆低語。
“宋小姐真乃閨閣典范,不愧相府嫡女。”
“對比之下,尚書府這位二姑娘,作態確實小家子氣了。”
云昭移開視線,跟在眾人之后往偏殿走去。
心頭卻微微一動:不對。
當時的情形,若她當真射出那枚袖箭,取了南華郡主的性命,宋白玉和姜綰心確實未必會受傷。
但她當眾弒殺郡主的罪名將無可辯駁——
等待她的,除了牢獄之災,還有整個安王府不死不休的報復!
可她當時反應及時沒有下手,造成的結果便是如今這樣。
南華郡主行事瘋癲,此生姻緣前程盡毀;姜綰心險遭破相之禍;而宋白玉手臂傷口雖深,位置卻并不緊要。
這一局實在高明,她與南華郡主、姜綰心,皆成局中棋子。
就在眾人簇擁著傷者,亂哄哄地正要移步偏殿之時,始終靜立在香爐旁的聞空大師忽然抬袖,一道無形的清風自他袖間拂過,輕輕卷起鼎中香灰。
“諸位且看。”
他聲音不高,卻如古剎晨鐘,清晰地叩在每個人心上。
眾人聞聲回首——
只見那鼎中云昭與姜綰心先后插入的香,此刻竟已雙雙燃至盡頭,一點猩紅明滅不定,香灰將落未落,懸若凝淚。
更奇的是,最后一縷青煙裊裊盤旋而上,在空中凝而不散,漸漸匯聚成一行蒼勁古篆:
“鳳隱九霄,火中取蓮。”
八字懸浮半空,在日光下流轉著淡金微芒,宛若天啟。
“是命批!命批顯靈了!”李灼灼第一個失聲驚呼。
全場霎時寂然。
所有人都被這神異一幕所懾,連安王妃都忘了哭泣,怔怔地望著浮在半空中的八字箴言。
太子眸色驟深,緊盯著“鳳隱九霄”四字,負在身后的指節無聲收緊,玉扳指深深硌入掌心。
四下已響起細碎私語,如風過竹梢,竊竊不絕:
“這命批……瞧著怎么不太對勁?”
“鳳凰既出,為何隱于九霄?火中取蓮,豈非步步驚心?”
姜綰心正對上梅柔卿遞來的那道眼風,心尖一顫,當即款款上前,柔柔一福:“恭喜姐姐得此天命。”
她眉眼低垂,神情恭順,唇邊卻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得意。
——虧得娘親此前還百般籌謀,要在關鍵時刻調換二人批命箴言。
如今可好,連天都助她,這道玄乎其玄的箴言,正好落在云昭頭上!
真正該屬于她的,是那句光華璀璨的——
“鳳鳥棲金闕,梧桐映紫微。星輝耀東宮,天命啟祥瑞!”
她早已將母親從聞空大師處悄悄得來的那句箴言,背得滾瓜爛熟,字字刻入骨血,夜半夢回時都要在唇齒間細細咀嚼。
這般光明璀璨、祥瑞天成的命格,才配得上她姜綰心!
她心中正自竊喜,卻見半空中那行金字忽如池漾微瀾,竟又浮現第二道箴言:
“朱雀棲金闕,棲梧待日升。”
姜綰心驀地一怔,心頭倏然一緊——
怎會是朱雀?不該是鳳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