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一眼就瞧見了這個瘦瘦小小的孩子，才和自己腿一樣高，腦袋又大頭發(fā)又黃，四肢干瘦得營養(yǎng)不良，就像是一顆大號豆芽菜。
他歪著腦袋，瞧著自己，怯生生的道：“你找誰？”
沈琰的心一下子就柔軟了起來。
時隔一年，他莫名的想起了自己重生回來，第一次見到果果糖糖的時候。
那時候兩個小家伙，也像是豆芽菜似的，叫人可憐又心疼。
“你哥哥在嗎？我找虎子。”
沈琰伸手在小家伙的腦袋上摸了摸，而后蹲下身子，柔聲道：“你是招財吧？”
招財點點頭，眼神下意識的就飄到了沈琰手上拎著的吃食。
滿滿當當好幾個大紙袋，用麻繩捆著，拎在手上沉甸甸的，即便是隔得這么遠，都能夠嗅到從紙袋子里傳來的香味兒。
招財咽了咽口水，他兩個大眼珠子，盯著油紙包，絲毫離不開。
沈琰道：“這里面是吃的，我們先進去，再給你吃，好不好？”
招財點點頭，怯生生的讓開身子，讓沈琰進來。
而等到沈琰進了棚子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里面實在是破敗極了。
撿來的木桌上堆滿了腐敗的食物，散發(fā)著臭烘烘的味道，破爛的衣服堆在大棚角落，蒼蠅滿天飛。
這大棚最里面，是一張床，虎子正躺在上面，臉色蒼白，臉頰都瘦得凹陷了下去。
瞧見沈琰來了，他露出驚喜的神情，掙扎著想要起身。
然而沒想到手壓根用不上力，最后只能探出半個腦袋，瞧著沈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臉。
“你怎么了？”
沈琰正將桌子收拾出來，油紙包打開，放在桌子上，香味四溢。
他回頭去看虎子的時候，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原來自從自己進來之后，虎子就一直躺在木凳搭建起來的床上沒起來過，剛才用力想要站起來，整個人往下一摔，顯然是受了傷。
這會兒仔細瞧瞧，臉色也蒼白得不像話。
他飛快的將油紙包打開，攤在桌子上，而后又讓招財自己吃，這才轉(zhuǎn)身朝著虎子走去。
見沈琰過來，虎子略略有些窘迫，他側(cè)著頭，小聲道：“沈哥，我腿壞了，這會兒站不起來，躺兩天就好了，沒啥事兒。”
他已經(jīng)很多天沒洗澡了，身上又受了傷，散發(fā)著難聞的臭味。
瞧著他忐忑的模樣，沈琰宛若沒有聞到，走過去，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皺著眉頭，將蓋在它身上厚厚的一層毯子掀開。
已經(jīng)到了夏初了，天氣炎熱起來，虎子萬萬沒想到沈琰居然直接掀被子，他想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當下，被子一掀開，里面就散發(fā)出一股子濃郁的腐爛臭味。
當看清楚被子下面的腿時，饒是做好心理準備的沈琰都嚇了一跳！
細如麻桿的腿上，一個好大的傷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剜去了一塊肉，這會兒天氣熱，傷口發(fā)炎感染，加上這個大棚里蚊蟲蒼蠅又多，已經(jīng)化膿感染得十分嚴重了。
被褥上都是膿水，大棚里的溫度頗高，這一剎那，視覺的沖擊加上鼻尖嗅到的濃郁腐爛臭味，叫沈琰觸目驚心。
“怎么回事?”
沈琰沉聲開口，眉頭緊鎖，“上次我見你的時候，還是好好的，腿怎么成這樣了？”
沒等虎子開口，沈琰又道：“怎么沒去看醫(yī)生？就這樣熬著？”
他話語里的關(guān)切是真的，虎子見了這么多人，賣了這么多東西，當然能感覺得出來。
當下，眼眶一酸，豆大的淚珠子從眼眶中滾落下來，順著他臟亂結(jié)板的頭發(fā)，落進被褥里。
虎子開口，喊道：“沈哥……”
這一聲，哭的更兇了。
他邊哭邊將事情的經(jīng)過全都說了一遍，而這也叫沈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原來自從上次分別后，沈琰給了虎子一筆錢，按照他的預(yù)算，這一筆錢，也就是一塊電子表的錢，應(yīng)該能夠賣六七十塊。
這樣的話，虎子帶著他弟弟不用干活，滋滋潤潤的吃一個月，完全沒問題。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虎子原本年紀就小，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每天都賣電子表，如今瞧著終于有一塊是屬于自己的了，當下喜不自勝，直到全部的電子表賣完了，沈琰給自己的那個還留在手里。
他原本想著偷偷戴一戴，好好看一看，也拿著去小伙伴的面前出出風頭，想著等到時候自己口袋里的錢花完了，他再將這塊電子表賣了。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天他去和葉敏杰告別的時候，這電子表就被發(fā)現(xiàn)了。
葉敏杰大聲質(zhì)問他是不是偷了電子表，虎子當然否認。
可是，誰又會相信一個小叫花子的話呢？
虎子實在是太窮了，窮到?jīng)]有任何一個人相信他的表是他自己的，是有人送給他的。
葉敏杰心里頭當然也清楚。
拿給虎子的表出去賣，回來給了多少錢，那都是對得上賬本的，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無非是貪圖那一塊電子表罷了。
于是，葉敏杰就想要搶回來，虎子也是個倔脾氣，當然不愿意給，一來二去，那掛在墻上的剪刀被撞了下來，剪刀口朝下，狠狠的照著虎子的小腿上剜了一塊好大的血肉下來。
疼得他差點兒沒暈過去。
“電子表被他搶走了，我口袋里沒幾個錢，找了醫(yī)生，人家見我沒錢不愿意給我治，我就只能回來了。”
虎子頓了頓，小聲道：“沈哥，你別生氣，等我腿好了，我指定去把電子表搶回來！”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嘴唇蒼白，然而臉色卻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顯然是因為傷口感染導(dǎo)致的高熱。
這個年代的醫(yī)療還不像是后世那么發(fā)達，再加上這種潮濕悶熱的環(huán)境，沈琰的心里，一個答案冒了出來，叫他手腳發(fā)涼。
有時候，人命真的是一個太過輕賤的玩意兒。
沈琰點點頭，道：“好，我等你好起來，然后去把電子表搶回來。”
說完后，沈琰拿著一大團衣服，塞在虎子的肩膀后面，讓他先坐起來，而后又去拿了兩個雞蛋餅，遞給虎子，讓他吃飽。
虎子真的是餓極了。
他接過雞蛋餅，吃了兩口，卻又忍不住干嘔，眼淚汪汪的。
沈琰趕緊拍了拍他的后背，叮囑他慢點，緊接著起身去外面，拿著水盆，去打了一盆水回來。
燒熱，消毒，拿著蘇幼雪塞進自己口袋里的手帕，仔仔細細的幫他清理了一下傷口。
傷口很猙獰，幸好不大，但是感染得有點嚴重。
沈琰松口氣，見虎子和招財都吃飽了，后者還小心翼翼的將油紙包里剩下的吃食包起來，捆好，放進下面的一個掉了漆的小搪瓷缸子里。
再將小搪瓷缸子泡進水，這樣能夠降溫，今天一天都還能再吃一頓。
“都吃飽了？”
沈琰問道。
虎子和招財點點頭。
招財很懂事，走過來，伸出瘦弱的胳膊，拽了拽沈琰的衣擺，小聲道：“謝謝叔叔。”
沈琰摸了摸他的腦袋，又瞧見了他腳上捆著的繩子，那繩子早就磨爛了，小家伙的腳踝上也都是細密的血痕。
他沒由來的心疼，彎下腰，將那繩子解開，這才繼續(xù)道：“招財，虎子，你兩這些東西都要嗎？”
兩人一愣，頓時支支吾吾有些回答不上來。
雖然里面都是些撿來的破爛，但是總不能說扔了。
沈琰也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有些沒譜兒，當下拍了拍腦袋，露出笑臉，道：“那成，咱們先把門關(guān)了，去醫(yī)院治治腿再說。”
說著，他彎下身子，要去背虎子。
虎子嚇了一跳，整個人瞪大眼，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朝著身后縮了縮。
“沈哥，不，這可不行，我身上臟，您這一身干凈水亮的，犯不著背我呀！”
他說著，咬咬牙，吃完飯也終于有了勁兒，撐著床邊，猛地扒拉了兩下，就準備自己站起來。
“我自個兒能成！”
沈琰微微側(cè)頭去看，就看見虎子疼得滿頭大汗。
他沒等虎子吭聲，已經(jīng)彎腰蹲在他面前，不容拒絕道：“上來。”
虎子這才點點頭，含著熱淚，照著沈琰的背上趴了上去。
沈琰起身，背著虎子，又叮囑招財：“招財，等會兒一定要跟著我，聽見沒？”
招財點點頭。
三人這才出了門。
走出門后，招財又仔仔細細的將門鎖好了，這會兒天色已經(jīng)大亮，三人直奔最近的衛(wèi)生院。
虎子腿上的傷口看起來猙獰恐怖，不過也就是發(fā)炎化膿嚴重了些。
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拿著雙氧水和碘伏，先是清洗了一遍，之后又拿著小鑷子和小刀，仔仔細細的將上面的腐肉給割掉了。
沒有打麻藥，十幾歲的孩子疼得呲牙咧嘴，愣是滿頭大汗一聲不吭。
“怎么這時候才來呀？再來晚一點，這腿要是全部都感染了，到時候就只能鋸掉了，多可惜？”
醫(yī)生皺著眉頭厲聲問道。
幾人都沒吭聲。
一個小時后，腿終于消毒清理完畢，醫(yī)生又用繃帶，仔仔細細的裹了一層又一層。
最后瞧著虎子的臉色不太好，一連開了不少藥，里面甚至有補血補鈣的之類的。
沈琰掏錢的時候，虎子慚愧又感動，眼淚嘩啦啦的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