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京界內,某處繁華鎮集。
偌大的青磚三進宅子深處。
一名嬰童呆滯般的窩在襁褓中,被老醫師扒開了眼皮仔細查看,接著又被捏開了小嘴巴檢查。
趙慶,很是無語。
他意識混沌無比,眼睜睜看著面前老婦臉上的皺紋……
這種感覺,很是奇怪。
當時龍潭之畔,師尊真血消散之際,他突覺一陣恍惚,逆鱗照映……有嬰童降生。
可萬萬沒有想到。
司禾合道之際,他神魂一陣滾燙,再醒來時便已經是別人的兒子了……
哦不,女兒。
沒有小幾幾。
至今,趙慶仍不太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
但探其根底。
不外乎是與逆鱗有關,與師尊有關。
……師尊真靈溯胎,不是應該她來當嬰兒?
怎么特么的!
自己反倒一睜眼……
好家伙。
趙慶心神沉淪,全然像個凡俗嬰童,根本沒有絲毫自查的能力。
但卻也知道。
這是憶海被那片逆鱗映照,心神牽扯至此了。
近似于感同身受一般。
實則,自己應該還在化龍潭,或是被姝月清歡照顧在天衍秘境里……
“怎么樣?”
老人身邊,有嬌俏少婦眼巴巴的追問,不待老人檢查完畢,便從其懷中接回了孩子。
“二夫人莫急……”
“這孩子并非耳聾,應只是呆病。”
“五遲五軟,不算什么大事。”
老人給嬰兒瞧病,如此和善的安慰著。
趙慶:……
他沒有開口。
準確的說,沒辦法開口。
更像是個旁觀者,但孩子為什么沒動靜,他也不知道。
可能是……樓主不想吭聲吧?
而少婦一聽這話。
當即神情更加的焦急擔憂:“五遲五軟……怎么會這樣!?”
“我和老爺都體魄健全……”
老人收起了笑容,神情多少有些無奈。
看了一眼空蕩的院落,低語小聲道:“這孩子,絕不是常人說的撞了邪祟。”
“可能是胎元不足,再等上半年瞧瞧,應該不會這么傻下去……”
“這樣。”
“嬰圣枕中散,每日三錢,傍晚以茯苓粥沖喂。”
“服藥之后便哄她入睡。”
“莫要招了風寒。”
俏少婦神色緊張,眼看老人遞來了藥散。
趕忙自荷包取了白花花的銀子奉上:“我送您從后門離開,還是不讓老爺和大夫人知道……”
聽著兩人的對話。
襁褓中的女嬰神情不再呆滯,清澈大眼睛微不可查的撲閃了一下。
趙慶:……
師尊?
他心中默念,稍加試探。
然而……
女嬰不語,只是眼睛一閉,躲回了襁褓中靠在少婦的懷里。
趙慶:——你媽!
……
……
一晃,已是冬末。
幾個月的光景過去。
州內天地漸漸多了生機,劫后的秩序迅速恢復,玉京三脈也各有變動。
其一。
血衣行走的龍淵試煉中斷,無期限延后。
行走張瑾一,坐鎮猷涂域,協調各州血神殿,統領血衣大小事務。
但哪怕有丁淺仙君、憐音仙君、兩位合道大能走向前臺。
如今的血衣,在玉京各脈之中,也依舊無比式微。
血衣樓主的消亡,直接導致各州的血衣傳承,都沒有什么修士眼紅了。
即便古族中的天驕,若能抉擇,也肯定不會再入血衣……
其二。
菩提禁地,紅塔山落入中圣州西南。
有數位仙君露面,開菩提圣地,廣納香火。
這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中州又添一處圣地。
雖說底蘊遠比不過四圣地,但近幾個月來,中州卻也多了不少清秀小尼和光頭。
其三。
玉京星闕之一,翠鴛樓……傳承斷絕。
世間再沒有了翠鴛弟子一說。
玉京,真真正正的少了一樓。
翠鴛一脈余下的尊者與仙君,大都四散,加入了星闕五城。
而原本翠鴛的權柄事務,同樣被天下瓜分。
明面上的。
諸如傳訊玉的煉制售放,各州的古來的記敘,中州的消息玉簡……皆被中州的古族接過。
眾人皆稱,南宮氏離去之后,如今的中州六古族,有些等同于翠鴛了。
但實則,玉京各脈行走卻是都清清楚楚。
真正接過翠鴛位置的。
是簡氏。
但即便是簡氏,也僅接過了翠鴛一小部分的利益。
更為關鍵的水嶺通道。
卻是牢牢握在血衣樓的手里。
如今各脈之中,再有往代行走,想要離開玉京界。
便也不用再尋翠鴛星辰了。
而是需要前往化外,猷涂域朱山之下,一板一眼的說明來由身份……
但迄今為止。
尚未有任何一人能夠通行水嶺。
無論任何出身,哪怕煉虛尊者,也都被那位張瑾一拒絕,指名道姓的要其樓主手令,再做考量。
……
·
是夜。
天衍秘境之中。
星宮二層,魂殿。
除卻家里的魂燈之外,如今更多了一張大軟床。
被褥疊的整齊,周遭生機流轉……男女睡的安詳。
女子闔眸,白發鋪散,猶如永眠。
這儼然是司禾的化身,直接被丟在了這里。
司禾最近新入合道,正忙著鼓搗真身手段,暫時沒什么心思用化身。
而男子。
劍眉星目,沉眠之際時而便會蹙眉。
更有時候……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簡直使得小南宮摸不著頭腦,多看兩眼都覺得詭異,心驚膽戰的。
清歡似乎已經明白了境況。
卻也根本不和南宮瑤講,只是見到主人一笑,她自己便也會心一笑,似乎很是享受。
叮鈴鈴——
叮鐺鐺——
“鈴鐺又響了……”
“問問司禾……”
清歡立于窗邊,取出被血玉封禁的懸鈴查看。
如此與姝月低聲言語。
嬌妻黛眉輕挑,神情古怪無比。
心說紫珠樓主每天沒事做嗎?
她的鈴鐺,怎么總是響個不停?
不知道夫君在睡覺!?
某座魂燈之間,一縷陰煞氣息流轉,淡淡的香火匯聚,勾勒出矮子少女的身形。
南宮瑤:……
她默默望著,張了張櫻桃小嘴,想說什么卻沒開口。
就說!
趙慶不對勁吧!?
紫珠樓主經常傳訊找他!
用的還是個鈴鐺!
近乎是揣在身上聽響!
這還了得!?
連日來,這般境況,南宮瑤簡直驚為天人。
猶比翠鴛樓主身死道消,還要讓她震撼莫名!
甚至懷疑。
趙慶身負大道殘片,是不是什么兩脈二五仔?
……
床榻之上,沉睡中的趙慶,再一次皺起了眉頭。
隱約聽到了什么動靜……
是嬌妻和清歡在嘀咕,似乎還有紫珠樓主的懸鈴……?!
他意識混沌。
神魂艱難掙扎,想要蘇醒。
近幾個月來。
他入如輪回一般,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那是一座凡俗中的大宅子。
集鎮喚作千月縣。
縣外有幾十里的沼澤潭,其地勢凹凸不平,老樹藤蘿繁茂無比。
每到夜里,月華流轉映照,便會在一片片小水潭中留下倒影,喚作千月澤……
趙慶思緒雜亂,迅速整理回味著。
染家女嬰!
染青影!
必然是青君的真靈所在!
可能是其滔天的氣運影響,連名字都完全相同,僅僅只是多了個姓氏!
小青影,是染家二夫人的女兒。
染家在縣里聲望不小,有好幾家鋪子,所售囊括了千月澤中大部分物產……蛇膽、虎皮、老藥、甚至是迷失的外鄉男女。
染家二夫人姓梁,梁熙。
是外鄉大縣嫁過來的,在家里不受什么待見,主要是大夫人身邊狗腿太多……
嘶——
“呼……”
趙慶意識混沌,心神恍惚之間,漸漸轉醒。
眼睛一睜,瞪的老大……
不由煩躁的揉捏眉心。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給我干哪兒去了?
反差小姐青影呢?
青影不是早就躲去了化外?
沒躲過去嗎?
這是重開了?
自己果然是實驗品……
真靈和殘片一起流轉,帶著記憶重開……
“主人!”
“夫君——”
兩聲柔和輕語傳來。
趙慶側目,視線終于聚焦,得見嬌妻和清歡臉上的緊張與喜色,才明白了自己躺在魂殿里。
身邊是司禾沉睡的化身。
不遠處還有個矮子少女,滿是古怪疑惑的打量著。
趙慶整理思緒。
在清歡的服侍下起身,迅速調理真元,恢復了不少精神。
對上嬌妻隱晦追問的目光。
他卻是壓下雜念,沒有多說,開口問道:“怎么樣了?”
“后面應該沒出什么亂子吧?”
“小姨她們呢?”
趙慶心中大概有數,染青影那邊凡俗漸漸變得安穩,說明道劫并未繼續蔓延……
見此。
嬌妻眸光靈動,心知夫君沉睡的古怪,當下也沒追問。
和清歡一起陪在了左右,輕聲講述道……
“后面沒什么大事了。”
“卞師姐去了謹一那邊,在化龍潭附近,丁淺和憐音前輩都在。”
“小姨她們在神朝忙著,司禾出門了。”
司禾……
司禾倒是不用問。
趙慶心中稍稍感知,倒映清晰,自己的反差主人,這會兒正在血衣星辰的禁地里逛呢。
走訪血衣的大能前輩,丁淺也沒在猷涂域,而是就在她身邊……
“醒了?”
“是小騷龍?”
腦海中陰華蕩漾,伴隨著絲絲香火流轉,傳來一陣清涼。
趙慶心念交流,干脆利落。
“是,她真靈重塑了。”
“還沒一歲……”
“可能在化外什么地方,線索不多。”
哦?
司禾一聽。
心緒顯得更加活躍,更還帶著多多少少的期待:“她沒記憶?”
趙慶:???
你想干什么?欺師滅祖?
記憶,應該有吧?我模糊感覺,好像是有記憶。
司禾:……
“那沒事了。”
“謹一給我傳訊,說簡氏找她,她等咱們一起去。”
簡氏……
趙慶暫未多想,壓下雜念。
眼下既然身上的逆鱗還在,青影的真靈也安全,那至少說明,血衣的大山還沒倒。
甚至更堅固了,畢竟鳳皇也表明了立場,會出手幫青君。
此刻。
趙慶深深呼吸,左右攬著清歡和姝月的纖腰笑語安撫。
繼而目光越過小奴香肩。
對上了小南宮怪異無語的杏眸……
他稍稍沉吟,認真道:“可以送你回南宮氏。”
“但你要是不走的話,南宮氏的人肯定不能進來秘境看你。”
“這里……”
正當他要言明天衍圖錄的關鍵。
卻只見小南宮神情更加鄙夷,懷中嬌妻也多了一抹促狹喜色。
清歡莞爾,柔聲解釋:“南宮氏不見了。”
“劫后并沒有回去中州。”
“如今中州只有六古族……”
趙慶:……
直接蹽了沒回去?這么敏感?
他心有所覺,恐怕玉京的動蕩,才剛剛開始。
南宮氏是古族,立場敏感的要命……
他恍然失笑,繼續解決小南宮的問題。
干脆反問少女:“你怎么說?”
南宮見趙慶左擁右抱的,不由神情悻悻。
嬌聲輕嘆道:“張師姐過來見過我了。”
“有一些旁門左道。”
“可以抓一頭靈智未開的小妖,請丁淺仙君以九妙底蘊出手,給我的宿光魂煉進去,三魂七魄不再是我,但意識思緒都還是我。”
“再者,煉成某種器靈……”
“我還需要考慮,先在你這呆著吧,休息一段時間。”
嗯……
趙慶微微皺眉,了然頷首。
寬慰道:“骨女過來魂殿的時候,可以請她護著你的魂相,在秘境的海上走走轉轉,散心。”
小蘿莉聞言,輕輕點頭揚了揚下頜:“去忙吧,我沒事。”
南宮自然清楚,如今趙慶身上的事太多,遠不是尋常行走了,可能在魂殿里也不方便。
趙慶當然也是如此打算。
同小南宮寒暄幾句后,便帶著嬌妻和清歡,迅速離開了魂殿,前往島上的宅子里。
這秘境中,沒有任何外人。
他飛掠之間,這才輕聲講述道:“應該是青影那邊也遭了死劫,眼下我還一知半解。
“師尊真靈流轉,應該眾所周知,但究竟身在何處,我自己也摸不清……”
趙慶深知。
青君真靈帶著滔天的氣運。
一個凡嬰上哪兒能找到?
就算自己有逆鱗牽扯,都還只是大概有個輪廓。
其他人想要尋找……
嘖。
應該難如登天。
這是對師尊手段最基本的信任,師尊自己肯定有后手安排……
姝月聽著。
與清歡淺淺對視,默不作聲的點頭。
帶夫君前往小宅院,到冷嫻娘親那邊坐坐。
同時謹慎低語:“如今,師姐正在風口浪尖上。”
“聽魚娘說,師姐前不久,被鳳皇樓主召見,在鳳皇樓主那邊呆了很久。”
“究竟什么事,師姐連她都沒說。”
“簡氏接了翠鴛的一些手段,簡瓊簡廷也到過九玄州,邀請咱們前往中州做客。”
“紫珠樓主的鈴鐺,也經常響……”
“天香小樓主說,天香樓主要見司禾和你,但是司禾暫時還沒去。”
“骨女近來要回去一趟荒疆,在等你蘇醒。”
“師姐那邊也在等咱們的信兒,要不要傳訊應一下先?”
“還是天衍圖錄,一起接著娘親也都過去萬錫殿?”
趙慶:……
什么什么?
紫珠樓主、天香樓主、簡氏、白玉……
趙慶一時應接不暇,嬌妻整理的境況直接給他說的一頭霧水。
唯一值得注意的一點……
“魚娘?”
細說魚娘?
嬌妻聞言挑眉,古怪笑著輕哼:“卞師姐啊,司禾說她是自己人,叫她魚娘就行,叫謹一小樓主……”
姝月正如此含糊著。
趙慶卻是眼底流露一抹促狹。
腦海中,分分明明傳來了清歡的淺笑低語:“卞師姐陪在身邊,和奴兒一起替主人調理經絡,照顧過主人半個月。”
“謹一安排她留下的,直說要她陪著你,卞師姐欣然應允……還挺細膩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