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濟兒......”
榻上老者氣若游絲,斷臂之痛,漸以麻木。
然失血之危,迫在眉睫。
“爹......孩兒在呢!”
“爹?!”
劉濟俯下身,可任他百般呼喚,榻上老者仍雙眸緊閉,只剩下含糊呢喃之音,也再沒有其他反應。
一旁有些見識的軍戶臉色凝重,“捕頭,老捕頭失血太重,得趕緊想別的法子止血!”
“否則,怕是挺不過今夜!”
劉廣利的狀態,已幾近休克。
劉濟抬頭,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追問道,“該怎么做?現在該如何止血?!”
任他將扎帶布條一圈又一圈的緊箍,但父親那手臂斷口仍是止不住地滲血。
不大會兒功夫,床榻已經被染得一塌糊涂。
這般流血下去,莫說是今夜,怕是再過個一時半刻,人就要一命嗚呼了!
“軍中向來是先清創,再拿烙鐵燙!”
自某個軍戶口中吐露出的方法,簡單粗暴,卻是實打實的軍中急救之法。
“老捕頭危在旦夕,大人您快拿個主意吧!”
“是啊,捕頭您發話,我等即從!”
眾人紛紛表明心意。
這劉府內院里的人,現在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全家老小都指著劉氏父子庇護。
劉濟眼眶含淚,咬著牙,悲戚道,“賊人兵刃染穢,清創也是無用!”
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
“這......”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面露難色。
有人把心一橫,還是出頭建議道。
“捕頭,既如此,需速速將殘臂砍斷!”
“再行烙鐵止血,老捕頭方有活命之機啊!”
傷瘡旦有感染之危,除此之外,就別無他法。
眼下,莫說醫師,就連草藥都尋不來。
縱使良策千百,擺在劉濟眼前唯一可行的路數,卻只此一條。
劉濟無可奈何,只得垂首呢喃,“父親,請恕孩兒......冒犯。”
他猛地抬頭,紅著雙眸嘶啞道,“備火!快!”
......
一具暖爐,一把斧頭,兩壇酒,一堆布條。
屋中器具,若是略去榻上傷殘老者,怕是任誰也看不出是為救人之用。
“把嘴塞上,莫要讓老捕頭咬了舌頭。”
“綁起來!綁起來!”
“萬一疼醒了,可不敢讓老捕頭亂動!”
這人要是疼的發起瘋,可比一頭待宰的肥豬更難控制。
于此屋方寸之地,眾人正忙的團團轉,甚至無暇顧及外院群尸。
湊不出足用的水,就用府中珍藏的酒!
劉濟雙手顫抖,用酒水反復磨礪斧刃,一遍又一遍的擦洗斧面。
既然已有定論,他能為父親做的,只有一擊而斷,免遭久難。
正所謂,生死皆由緣。
這場急救,一切都在眾人的摸索中,誤打誤撞地進行下去。
動手之前,劉濟右手覆面,呆立不動。
十數息后,他平復呼吸,手掌不復微顫,遂高舉斧刃,一揮而下。
‘咚!’
斧刃深深嵌入綁住斷臂的木椅,斷口處噴濺出的血液反倒是不多。
一旁燒成赤紅的鐵片立時湊了過來。
‘嗤——’
一股焦糊的詭異肉香彌漫,令人作嘔。
“嗚呃——”
榻上的劉廣利緊閉的雙眸猛然瞪大,身子整個蜷起,三息后驟然一松,復又昏死過去,只是部分身軀仍在本能的痙攣。
好在,繩索早已綁好。
酒香、肉香、腥味,在這間屋舍匯作一團,令人感到別樣的窒息。
“聽天由命罷。”
劉濟看著這一幕,卻又無能為力,只得小心捧起那半截兒斷臂,口中喃喃。
“請您忍耐......父親,孩兒無能......無能啊!”
......
一旁的一名軍戶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道。
“捕頭大人,最好還是得用些藥,老捕頭保住命的希望才更大些。”
已然六神無主的劉濟急切道,“需要些什么?”
“這......小人不通醫理,不敢妄談。”
軍戶猶猶豫豫,還是小聲道,“但小人覺得,老捕頭失血極多,亟需補血。”
“所需,恐是人參、鹿茸......”
放在別的地界,這都是有價無市的稀罕物。
可唯獨在遼東,野參漫山,鹿茸也算不得稀罕。
劉濟清清楚楚地知道,就在衙前坊的吳氏醫館,絕對有他所需之物。
尤其是人參、鹿茸之物,哪怕醫館沒有,那些大戶人家府中,也定是有的。
可那又有什么用!
劉濟猛地砸向一旁廊柱,“可恨!”
坊間賊人窺伺,外有尸鬼環繞,他哪里有余地去抽身尋藥?
最痛苦的不是茫然無措,而是希望明明近在咫尺,卻又無能為力。
這時,屋檐放哨的丁壯猛地呼喊,“官兵!是官兵——!”
“官兵入坊了!”亢奮的聲音中滿是喜悅。
......
枯立院中的劉濟聽往聞此訊,只覺恰有一束微光乍然映入他黯淡無望的心湖。
作為家中長子,他這一生都在循著父親的腳步前行。
他確實活成了父親希望中的模樣,一個子承父業的捕頭。
時至今日,劉濟還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真正失去這位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引路人’。
縱使尸禍困頓于地窖之中茍活,劉濟也始終相信父親的本事會活下來。
可惜,劉廣利終究是肉體凡胎,今日,需得劉濟自已決斷一回了。
官兵的消息,為他寂寥的心間帶來了轉機,更帶來了莫名的希冀。
心頭只覺火熱地滾燙。
‘鏗——’
劉濟抽出雁翎刀,“官兵入坊,機不可失!”
“為了活命,還請諸位,隨我拼上一次!”
他們若是連這尸鬼游散的外院都出不去,又如何能與官兵碰面?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場的每個人都是走投無路,皆是苦笑著點了點頭。
不拼一回,又能如何呢?
總不能指望,軍中袍澤會自已找上門來......
桌椅板凳、木石、書架,堆放在中門后。
內院余下男丁,皆持棍棒、斧、鋤,立于屏護之后,嚴陣以待。
莫看他們困在內院不出。
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些人沒有拼死一搏的勇氣和能力。
只是賊人誘尸之計,以致外院亡尸了無窮盡,才讓他們提不起勁兒反抗。
劉濟大喝,“開門——!”
門栓被系好的繩索一拉,驟然脫落。
‘吱呀......’
門戶大開,內外相望。
“吼——!”
尸遂至。
后宅婦孺家眷,只能點燃濕材,一個勁兒的扇煙升騰,已盡綿薄之力,只求那一線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