籜晚飯沒外人,就李有柱和高志強兩家人,圍著一張八仙桌,吃的都是白天的剩菜,但氣氛卻比白天更親近、更自在。
江沐忽然放下了筷子,鄭重道,“姑父,強叔,有件事跟你們說一下。我之前跟公社提的藥材收購點,書記已經批了。定在九月一號,就正式開始收。”
李有柱的眼睛一下亮了!
這可是關系到全大隊社員錢袋子的大事!
“那收購標準和價錢……”
“這個你們放心?!苯逍赜谐芍?。
“到時候楊小軍會親自把單子送過來,什么藥材什么價,什么品相什么等級,寫得清清楚楚,保證公道。”
“太好了!”李有柱一拍大腿,激動道,“這下大家伙兒的干勁更足了!”
這頓飯吃到了快十一點,幾個男人喝得興起,還在高談闊論。
張蘭嬸子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挨個拍了他們一下。
“行了行了!都多晚了還喝!新郎官累了一天了,你們也體諒體諒,別耽誤人家小兩口辦正事!”
辦正事三個字惹得高志強等人一陣哄笑,張小月的臉更是紅透了。
眾人心領神會,紛紛起身告辭。
院門關上,世界徹底安靜了。
屋里只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和心跳聲。
紅燭搖曳,光影朦朧。
江沐看著眼前羞得頭都不敢抬的姑娘,一步步走上前,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第二天天不亮,江沐就醒過來了。
他睜開眼,身邊是張小月均勻的呼吸聲,被面上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氣。
昨夜的疲憊與酒意已經散去,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安寧。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驚擾了新婚妻子的好夢。
院子里,虎虎和生威聽到動靜,已經搖著尾巴湊了上來,用腦袋親昵地蹭著他的褲腿。
江沐蹲下身,挨個揉了揉它們毛茸茸的大腦袋,壓低了聲音。
“去,自個兒玩去,別吵著你女主人睡覺。”
兩只大狗仿佛聽懂了,嗚咽了兩聲,便乖乖地跑到墻角趴下了。
解決了個人問題,又在院里打了套拳,舒展了筋骨,江沐感覺渾身都透著一股舒坦勁兒。
等他端著水盆回到屋里時,張小月正好揉著眼睛坐起來,大紅的被子從她圓潤的肩頭滑落。
她穿好衣服,赤著腳剛一沾地,身子就是一晃,險些沒站穩,連忙扶住了床沿,俏臉立刻一紅。
江沐看得真切,故意湊上前去。
“怎么,路都走不穩了?要不要我扶著?”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張小月又羞又氣,抓起床上的枕頭就朝他丟了過去。
江沐一把接住枕頭,笑意更濃。
“我可什么都沒說。對了,今天不是還要回門嗎?再不起,太陽可要曬屁股了?!?/p>
“就你記性好!”張小月瞪了他一眼。
她麻利地穿好鞋,一邊整理著有些凌亂的頭發,一邊吩咐,“回門的東西你可得準備好了,不能失了禮數。”
“放心,都妥了?!?/p>
兩人打鬧著洗漱完畢,江沐果然從里屋拎出了七八個用紅紙包好的禮包,碼得整整齊齊。
張小月看得眼都直了。
只見那禮包里,有給岳父準備的好煙好酒,有給岳母扯的新布料,還有給哥哥嫂嫂的麥乳精和紅糖,甚至連幾個小侄子侄女,都準備了水果糖和花花綠綠的玻璃彈珠。
滿滿當當,一共七份,樣樣都體面又實在。
這心思,也太周到了!
江沐將東西一一放進一個大竹筐里,轉身進了廚房,張小月正準備生火。
他很自然地從她手里接過火柴和引火的干草。
“我來吧,你去淘米?!?/p>
灶膛里很快升騰起溫暖的火光,映著江沐專注的側臉。
他熟練地拉著風箱。
張小月看著這一幕,心中一片柔軟。
江沐感受到她的目光,回頭一笑,“以后,再也不是一個人吃飯了?!?/p>
一句話,讓張小月的眼眶瞬間就熱了。
吃過早飯,江沐背上沉甸甸的竹筐,和張小月一起鎖上院門,朝著三大隊的方向走去。
虎虎和生威跟在他們身后,寸步不離,江沐回頭看了兩眼,也沒趕它們,就由著它們當起了護衛。
還沒到三大隊村口,就看見張小月的父親張峰正踮著腳朝這邊張望。
“來了來了!可算把你們盼來了!”張峰一個箭步沖上來,熱情地就要去接江沐背上的竹筐。
“爸,你別管,讓江沐自己背著!”張小月連忙攔住。
一頓午飯,張家是拿出了最高規格的招待。
雞鴨魚肉擺了滿滿一桌,張玖博和幾個本家的叔伯兄弟,輪番上陣,非要把這個新妹夫灌趴下不可。
江沐來者不拒,酒到杯干,豪爽得很。
只是那眼神,自始至終都清明一片。
他心里有數,這是老丈人家的考驗,也是一種認可。
這頓飯直吃到下午兩點多,江沐才在張家眾人熱情的相送下,帶著已經有些微醺的張小月回了家。
一進院門,張小月就心疼地扶著他。
“看你,喝了那么多,快去床上躺會兒?!?/p>
江沐確實感覺有些上頭,順勢就被她推進了新房,頭一挨著枕頭,濃濃的睡意便席卷而來。
他這一覺,又睡到了天擦黑。
醒來時,廚房里已經飄出了飯菜的香氣,張小月正哼著小曲,忙得不亦樂乎。
晚飯很簡單,就是熱了中午帶回來的剩菜,又熬了一鍋小米粥。
飯桌上,燭光搖曳,張小月給江沐盛了一碗粥,猶豫了半晌,才輕聲開口。
“江沐,咱們結婚這么大的事,你……給家里寫信了嗎?”
江沐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將一塊雞肉放進嘴里,語氣平淡道。
“沒寫。寫了干嘛?人家又不當一回事?!?/p>
聽到這話,張小月鼻子一酸,眼淚就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她想起了村里關于江沐的那些傳言,說他家里關系不好,是繼母為了自己的親兒子,才把他弄到這山溝溝里來的。
原先還覺得是閑話,可現在看江沐的樣子,她全信了。
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在提起家這個字時,任何波瀾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