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的聲音變得低沉了幾分。
雖然盧、崔兩家已倒,淮南商會也煙消云散,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特別是那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主事人,若是逃了出去,日后也是個隱患。
更重要的是,那個一直在背后興風作浪、行刺不斷的紅花教。
張羽聞言,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甚至帶著幾分羞愧。
他抱拳低頭,沉聲道。
“屬下無能。”
“這幾日,斥候營的兄弟們幾乎把揚州城翻了個底朝天,甚至在各個出城的路口、水路都設了卡。但是……并未查到那幾條大魚的蹤跡。”
許元眉頭微皺
“消失了?”
“是。”
張羽咬了咬牙。
“那些人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特別是紅花教剩余的那些殺手,玄甲軍雖然封鎖了要道,但這些人身手極好,且極擅偽裝與潛行。”
“屬下推測,他們應該是化整為零,從一些我們未曾察覺的小道,甚至是翻越城墻撤走了。”
許元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張羽。
他知道張羽的能力。作為斥候營的千戶,張羽在追蹤與反追蹤上的造詣極高。
連他都說人丟了,那看來對方確實是有備而來,或者是……有人接應。
“罷了。”
片刻后,許元擺了擺手。
“紅花教既然是吃這碗飯的,自然有他們的保命手段。若是這么容易就被一網打盡,他們也不敢接刺殺朝廷命官的買賣。只要大局已定,幾條漏網之魚,翻不起什么大浪。”
張羽點了點頭,但神色間依舊帶著幾分遲疑,似乎有什么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不該說。
許元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問道:“怎么?還有什么事?”
張羽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侯爺,還有一事,屬下覺得有些蹊蹺。”
“講。”
“我們在調查那些逃犯蹤跡的時候,在城西的一處廢棄別院附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痕跡。那里似乎曾有人短暫落腳。”
張羽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困惑。
“我們在附近的巷子里,盤問了幾個乞丐。據他們說,那幾日夜里,曾看到有一些穿著胡服、操著生硬漢話的商人在那一帶出沒。”
“胡商?”
許元挑了挑眉。
“揚州繁華,萬國來朝,有胡商往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吧?”
“若是普通的波斯或大食商人,屬下自然不會多心。”
張羽沉聲道:“但那幾個乞丐描述,那些人的打扮和口音,不像是西域那邊的,倒像是……吐蕃人。”
“吐蕃?”
“繼續說!”
許元正在翻動賬冊的手猛地一頓,瞳孔驟然收縮。
張羽繼續說了起來。
“而且,我們順著線索追查了一番,發現這幾個所謂的‘吐蕃商人’,行蹤十分詭秘。”
“他們并沒有在市舶司登記貨物,平日里也不做買賣,反倒是經常在深夜出入一些偏僻之地。”
“更重要的是……屬下在那個廢棄別院的墻角,發現了一些被掩埋的殘羹冷炙,里面有風干的牦牛肉。”
“屬下懷疑,那些逃走的世家余孽和紅花教殺手,很有可能就是在這伙吐蕃人的掩護下,才避開了我們的耳目。”
張羽說完,抬頭看向許元,卻發現許元此刻的臉色竟然變得異常凝重,甚至透著一股森然的寒意。
“吐蕃商人……有異常……”
許元緩緩重復著這幾個字,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面色并不平靜。
“沒想到,這么早就把手伸進來了嗎?”
如果說之前的世家豪族、紅花教殺手,在許元眼里不過是必須要鏟除的毒瘤,那么“吐蕃”這兩個字,在他心中所代表的分量,卻是截然不同的。
那是一種足以撼動帝國根基的威脅。
作為穿越者,許元太清楚這個盤踞在雪域高原上的龐然大物,在未來的一百多年里,會給大唐帶來怎樣的夢魘。
如今是貞觀年間,松贊干布剛剛統一高原,正在厲兵秣馬,向大唐求娶公主。
表面上看,兩國似乎還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和平,甚至可以說是“翁婿之邦”。
但許元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未來的高宗時期,吐蕃會迅速崛起,成為大唐在西域最強勁的對手。
大非川之戰,薛仁貴兵敗,大唐五萬精銳盡喪。
那是大唐對外戰爭史上最慘痛的記憶之一。
再往后,吐蕃年年攻打大唐,戰火燒遍了整個邊陲。
他們甚至一度攻陷了長安,逼得大唐天子出逃。
而最讓許元感到心痛的,是那個名為“河西走廊”的地方。
那是絲綢之路的咽喉,是大唐連接西域的生命線。
在歷史上,安史之亂后,大唐國力衰退,吐蕃趁機截斷了河西走廊。
從此,西域萬里的疆土,與中原徹底隔絕。
那些駐守在安西四鎮的大唐將士,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面對吐蕃大軍如潮水般的進攻,苦守了整整半個世紀!
滿城盡白發,死不卸甲。
那支名為“安西軍”的孤軍,成為了華夏歷史上最悲壯的一頁。
想到這些,許元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本厚重的賬冊,眼神深邃得仿佛那不僅是賬目,而是整個大唐的江山圖景。
“吐蕃……”
許元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但那股瞬間爆發的森然殺氣又很快被他壓了下去。
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復了那種慵懶而自信的姿態。
“你是擔心,吐蕃人想趁著現在大唐剛剛結束兩場大戰,兵鋒正疲的時候,在背后捅刀子?”
張羽點了點頭,面色凝重。
“侯爺,不得不防。高句麗雖滅,百濟與那個不知死活的倭國也被踏平。”
“但我大唐為此調動了數十萬大軍,遼東之戰與跨海滅倭,幾乎耗空了國庫這幾年的積蓄。若是此時吐蕃發難……”
“他們不敢。”
許元直接打斷了張羽的話。
“松贊干布是個聰明人,甚至可以說,他是吐蕃千百年難得一出的梟雄。”
“正因為他是聰明人,所以他比誰都清楚,現在的大唐雖然看起來花錢如流水,國庫空虛,但李二……陛下手里的刀,還是熱的。”
許元轉過身,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滅高句麗,平倭國,這等滅國之戰的余威尚在。”
“在這個節骨眼上,只要大唐沒有露出明顯的敗相,或者是內部大亂,給吐蕃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撕破臉皮。”
“他們現在的動作,頂多就是試探,或者是想在大唐境內埋下幾顆釘子,為以后做準備。”
說到這里,許元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況且,陛下雖然好戰,卻不是窮兵黷武之君。接下來的幾年,朝廷的重心會放在休養生息和……搞錢上。”
他想到了自己那個即將要在全國推行的教育改革方案,還有那一筆筆等待撥款的水利、道路基建。
“教育要花錢,基建要花錢,撫恤將士要花錢。”
“陛下現在恨不得把一文錢掰成兩半花,若是沒有絕對的必要,大唐絕不會主動對吐蕃開戰。”
“這一點,不僅我知道,松贊干布也猜得到。”
“所以,雙方現在維持的是一種麻桿打狼兩頭怕的微妙平衡。”
張羽聽得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重點:大仗暫時打不起來。這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些。
“侯爺英明,張羽受教了。”
“這些東西,你都要多想,你不可能在我手底下干一輩子,說不定,未來你也會是鎮守一方,獨領一軍的統帥,這些全方位的東西,你得慢慢嘗試著學習。”
許元的與其很鄭重,他知道張羽的能力,雖然比不上那些傳世名將,但絕對有潛力,未來可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