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無法接受的事,從意識到這件事的存在,到完全的接受,需要一個過程。
如果擅長自欺欺人,那么這個過程就會持續很久。
江沉寒從一開始知道邵玥跟商鷙年走得很近,只以為她找了個得天獨厚的大腿。
接著在港市親耳聽見邵玥說她跟商鷙年在一起時,他依舊無法接受,仍然固執地以為邵玥只是為了氣他。
隨著時間流逝,邵玥特意來到海島給商鷙年過生日。
江沉寒就無法再欺騙自已了。
其實他想要偏執到底的,只是真的沒有理由再支撐他偏執的想法,事實擺在眼前,再騙自已,就是真正的瘋子了。
江沉寒的確不算個正常人,但沒有真的瘋。
接受這個事實,無疑朝他的心臟捅了一刀,就像是見血封喉的毒藥,他幾乎毒發身亡。
腦袋里呈現了片刻的空白,等再一次感受到海風吹拂在臉上時,江沉寒只覺得渾身沒有了力氣,身體里的猩紅血液仿佛突然被抽干似的,強烈的失重感襲來,逼得他不得不彎下腰,扶著舷墻才不至于狼狽地跌倒。
太痛了,就像是被世界級的拳王用盡力氣給他來了一拳頭,劇烈可怕的痛苦,如同山洪海嘯,驟然間發生。
之后,他的世界成了一片廢墟。
江沉寒忍痛能力獲得了極大的鍛煉。
只是他不理解,為什么會這樣?他在痛苦什么?他在難受什么?
一定是哪里出現了問題。
心臟每次出現疼痛時,他都會這么想。
一定是哪里出現了問題!
但一定不是他的原因!
只是這一次不一樣,從心臟襲來的劇痛來得有一點猛。
江沉寒知道邵玥是Sun那晚,他就失控了,但只有他一個人,誰也不知道。
可現在身邊有顧弈川,宋以晴,以及船員,江沉寒還有所顧忌,所以只能盡力忍耐。
但真的有點太猛了,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江沉寒變得不像自已。
控制不住的狼狽了……
本以為邵玥已經害得他尊嚴盡失。
顧弈川竟然還能再踹他一腳,讓他墜入深淵之中。
江沉寒仿佛聽到了惡魔在說話。
他的痛,他的難受,他的不舍……都是因為他喜歡邵玥,他愛邵玥?
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要跟他開這種可笑,甚至像是詛咒的玩笑?
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沒有人教過他,他還能自學成才?太高看他了吧!
江沉寒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女人,他也沒有喜歡過邵玥!這才對啊?
江沉寒一直信奉的是遭受了劇痛,也要裝作若無其事,不讓敵人感受到快感。
因此脆弱、狼狽就是禁忌,那么眼淚,就是最可怕的禁忌,小時候差點被高燒燒死那個夜晚,他都沒有哭,因為一旦流淚,就完全喪失了男人的尊嚴。
所以江沉寒打死沒有想到,他現在竟然在哭。
他摸了摸臉,有水漬,應該是汗水吧,他順著這條水漬尋找它的來源,手指最后停在了眼角,從眼里流淌出來的,真是的眼淚,不是汗水……
所以那天晚上做夢醒來,他也哭了?
江沉寒突然想死。
“顧弈川,我要是愛她,為什么會那樣對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沉寒才從可怕的情緒中短暫抽離,用模糊的眼睛看著顧弈川,他的聲音低啞得不成樣子。
因為你從小就沒有被好好愛過。顧弈川覺得這話說出來實在是太過殘忍。
在高壓,打壓,羞辱中長大的人,是會有創傷的,而江沉寒要強的不服輸的天性,則是創口的催化劑,越是打壓他就越是痛苦,不存在緩和區間,最后一切都刻在了靈魂里。
江沉寒天性淡漠,對正常的情感不屑一顧,甚至嗤之以鼻。
顧弈川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他:“你為什么要娶邵玥?”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點。
江沉寒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他也在回避這個問題,直到現在,避無可避。
其實,很多事不需要原因。
他就是想娶邵玥。
或許認識邵玥那天,海邊天氣很好,或許把她從海里揪起來,看著她睜開眼睛,因為救了一個人的命,糟糕的心情也隨之變好了……總之,邵玥跟他表白時,江沉寒在心里嗤之以鼻,惡意地揣測她在裝深情欺騙他,但也沒有厭惡到把她趕走,想看看她什么時候漏出馬腳。
一來二去的,就允許邵玥出現在他的生活里長達幾個月,成為了他唯一的例外,然后……然后他們就結婚了。
因為無法相信在沒有做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了邵玥無條件的愛,江沉寒自信地以為她總有一天會厭惡他離開他,所以結婚當天,就給了她一份離婚協議書。
江沉寒曾以高高在上的姿態,識別了邵玥的拙劣的把戲,本以為能掌控一切,避免自已受傷,結果,結果……
江沉寒心底苦不堪言的疑問,他的不承認……
在經過回憶,一切都有了答案。
江沉寒對這個世界有了一定的認識時,他就從來沒有想過自已會結婚,如果有人逼他聯姻,他會掀桌子。
被打壓著長大的人,最接受不了被安排,所以沒有人可以干涉他的想法,他的選擇。
江沉寒自認為是一個不適合婚姻的人,卻在周圍朋友都還單身還沒有玩夠的時,早早就結婚了,且心甘情愿。
其實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不是喜歡,還能是什么?
或許那個時候對邵玥只是喜歡,還不是愛,但經過了三年的日夜,早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
陌生的感情,讓他不知所措,因為不覺得愛是什么珍貴的東西,所以從未正視過,甚至在對邵玥產生了感情后,江沉寒不是喜悅,竟是更深的自我厭惡。
誰愛一個,會像他江沉寒這樣可怕?
不是憐惜疼愛,而是冷漠傷害。
江沉寒的愛是毒藥,骯臟的,丑陋的嗎,歹毒的。
所以他的愛把邵玥逼走了。
江沉寒親自逼走了一個無條件愛他包容他一切的女人!
當邵玥離開后,他才后知后覺明白了這一切。
如果這就是老天對他的懲罰,未免也太過殘忍了吧。
他是什么十惡不赦窮兇極惡的人嗎?
偏要這樣對他。
他變成這樣,都怪他是嗎?
江沉寒從生下來就受到了詛咒,偏執、陰暗、激烈,養成了一大堆惡臭陋習,誰見了他都要捂著鼻子繞道走。被討厭,被漠視,被羞辱,才是他江沉寒,什么家世,什么名利,他本質是一條自卑又骯臟的狗。沒人愛他,才是他的宿命。
要爛就爛到底吧。
江沉寒捂著臉,眼淚不斷從指縫里溢出來,他在哭,又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像個瘋子一樣。
顧弈川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江沉寒,早就沒有幸災樂禍了,只覺得莫名的悲哀,以及擔心。
而宋以晴早就紅了眼眶,不忍心多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沉寒好像好起來了:“走吧。”
顧弈川問:“去哪里?”
江沉寒看著沙灘的方向:“去找邵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