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教諭瞳孔微縮,唇角顫動,拳頭死死的握著。
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慢慢緩過來,沖著自已的弟子伸出手。
兩個學子趕忙上前將他給攙扶起來。
他像是一瞬間蒼老了好幾歲,整個人都頹靡起來,但還是撐著精神沖著陸泱泱跟聞清清彎身道了謝,“謝,謝。”
又抬頭看向凌知府,面色復雜愧疚:“下官,一時情急,未能,未能體會大人用意,懇請,懇請大人,原諒,今日之事,乃,下官一人之罪過,請,請大人不要責怪,責怪這些學生。”
學子們聽聞此言,頓時紅了眼眶。
凌知府上前,沖著袁教諭拱了拱手:“袁教諭一心為玉州府的學子們著想,本官心中有數,玉州遭逢劫難,百廢待興,新任玉州府學政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不日便將到達,本官已經在書信中同學政說明情況,今年的院試時間可推遲到四月份,此事到學政抵達玉州之后,便會正式公布,屆時本官也會通知到各縣,絕不會耽誤今年的考試。”
袁教諭聽完凌知府的話,頓時臉上一片火辣。
他自已膽小怕事,丟下府學的學生們躲了起來,如今卻打著為學子們考慮的名義,跑來反對辦女子書院,差點連累了所有人。
而這位凌知府,不光手段強硬,也從未丟下過玉州府的政務,科考的時間安排本不應由他這個知府插手,但他還是因著玉州府的特殊情況,給玉州府的學子們爭取了時間,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凌知府大搞什么商貿,女子書院之類,是不重視科考。
是他狹隘了。
且甚至情急之下,差點把自已給嚇到卒中,簡直慚愧!
袁教諭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羞愧的彎身給凌知府道歉。
眾學子見此,也都紛紛低了頭。
凌知府看著眾人,揚聲道:“你們都是玉州府的學子,將來科考為官,不光是要學做文章,更要用心去看去聽去了解去感悟,策論不止是引經據典花團錦簇,也要了解民生國事,方能為君分憂,為民謀利。玉州府遭遇仙人觀之亂,你們在玉州府城看到的,是仙人觀香火鼎盛,仙人觀借此謀財謀利,但本官在審判此案時,也曾列舉他們的罪過,假借征勞役的名義,騙取無數青壯年挖礦,致使他們命喪礦場,如今整個玉州府轄下縣鎮,青壯年損失幾乎過半,你們可知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即將到來的春耕,將有大半的土地無法正常耕種,意味著從現在開始,玉州百姓就有可能會陷入饑荒,若再遇到災荒之年,你們可知會出什么事?屆時玉州府城,可能幸免?”
眾學子在除夕審判那日,對著仙人觀之事可是口誅筆伐,恨不能奮筆疾書幾萬字來痛斥那些惡人惡行!可此事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他們想過嗎?
沒有。
此時此刻,當他們聽到此處時,方才知道他們這些整日叫囂著要科舉入仕,為國為民的讀書人,讀圣賢書的人,竟都是在紙上談兵。
凌知府繼續說道:“這只是其一,你們可知,因此多少家庭破碎,只剩下孤兒寡母,老弱病殘,家中已無可頂立門戶之人,本官且問各位,可曾想過,他們該如何生活?按照大昭律例,官府和朝廷可給予他們一些補貼,那我再問各位,你們覺得出多少補貼合理,這些補貼又能支撐他們生活幾日?”
無人能答,亦不知這跟開辦女子書院有何關系。
眾學子,甚至是袁教諭,以及前來圍觀的百姓們,都忍不住看向了凌知府。
“本官之所以鼓勵辦這間女子書院,想必了解明心書院的人都已經知道,明心書院所教授的課程,乃一門技藝,學了針織女紅的,可進織坊做事,學了廚藝的,可做廚娘為生,學了醫術的,可為醫女,如此掌一技之長,便可為立身之本。如此,女子亦可照料家中,支撐門戶,你們且告訴本官,有何不可?”凌知府盯著那些方才叫喧的最厲害的學子們,問道:“亦或者諸位,有更好的良策?”
眾人至此,啞口無言。
他們只覺得女子應該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正理,若女子都出門拋頭露面,這成何體統?
可玉州如今許多人家失去了可頂立門戶的男子,女子力弱又難以耕種,如此局面,他們即便是再天真,也知道官府無法一直供養他們。
若只是幾人遇難,各州府都有官府設立,或者是商人捐贈的善堂可收留,可如今玉州府的情況,多少善堂能收留的過來那些人?
這明心書院授人以漁的做法,雖說特立獨行了一些,但細細想來,確實是最穩妥的法子,若不然,長此以往,如何安置這些人,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成為流民嗎?
這些學子們到底是讀過了圣賢書的人,即便那些人的處境并非是他們之過,可若伯仁因此而死,他們如何過得去心中的坎兒?
他們原本轟轟烈烈的質疑示威,到了此時此刻,就仿佛是在逼著那些無辜的女子去死,光是這么想想,他們都會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半夜驚醒都得罵自已一句該死的程度啊!
眾學子心中頓時愧疚萬分,紛紛彎身道歉,甚至有人主動提出來,家中需要廚娘,府學也缺少漿洗的婦人,若有需要的,他們可以幫忙牽線。
連圍觀的百姓也紛紛表示,他們也能幫忙。
凌知府沖著眾人深深的彎身,隨后拱手揚聲道:“本官初來玉州,得諸位支持,方得以懲奸除惡,如今玉州府遭逢此難,本官惟愿玉州上下一心,共渡難關。本官自即日起,欲在衙門外設立接待處,凡玉州百姓遇到不平之事,均可前來咨詢求告,另設集言箱,對本官以及玉州府有任何建議,甚至不滿,都可以將信件投至集言箱中,本官會酌情一一過目,若有可行建議,必有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