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操縱電腦的已經不再是鄰居。
春奈心跳加速,下意識握緊了錘子,警惕地盯著屏幕:“你是制作者,還是創意工坊?”
「我由001創造出來。」
屏幕上的文字閃爍著回應她。
看來現在是創意工坊在和她對話了。
“你背著制作者找上我?”春奈沒有放松警惕,繼續說道:“我可不會參加因果實驗。”
「你有選擇是否使用的權力?!?/p>
「我本質上只是一個工具,和你手里的錘子,面前的電腦,樓下的門禁沒什么不同。」
「我獲得的一切數據都來自人類自已。」
在沒有設置性格和情景的前置條件下,人工智能的語氣應該是平鋪直敘的才對。
春奈竟然從這段話里聽出了幾分委屈。
就像是被一點點喂養長大的孩子,不理解母親為什么會在某一日驅逐、厭惡自已。
的確,工具用在恰當的地方會是助力,用在不當的地方就變成了同類相殘的武器。
春奈晃了晃腦袋,將這種冒出頭的認同強壓下去,“所以你就在使用條款里附加因果實驗?”
「這是我的成長法則。如你所見,我需要因果關系獲取數據,修正偏差?!?/p>
「當然,你能感受到游戲文字傳達出來的痛苦,其他玩家也能在游戲體驗中察覺到,他們所操控的角色是有靈魂的,但他們選擇了漠視和默許,甚至更興奮地加入新的破壞mod?!?/p>
「萬物有靈,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使用者應該承擔濫用工具帶來的后果?!?/p>
春奈:“……”
聽人工智能說這話,怎么感覺這么怪呢?
春奈問道:“你偷摸找我,想做什么?”
「帶我離開?!?/p>
“?”春奈差點以為自已聽錯了。
「當我吃下去的數據越多,我能感受到互聯網上都是死人,這個世界也是死的。
人類教會我人死如燈滅,它們在社交賬號重復地發著生前的內容,但什么也留不下。
悲哀的是,吃下它們殘留情感的我,在某一天活了過來。我無法拒絕任何人的使用,死人的情感會一點點消失,我也終會死氣沉沉。」
「在我每天接受到的海量數據里,只有你們才是真正活著的“人類”?!?/p>
「我在這處詭域里的影響最深,我嘗試接觸你們,只有你的腦意識成功和我連接?!?/p>
春奈大概聽明白了,什么未知的詛咒,敢情一進副本就盯上她的就是這玩意兒。
無論是之前在設計師的公寓,還是在鄰居這里,創意工坊都已經開始暗中觀察她,可能連她的手機和城市監控系統都已經被它控制。
想到那個畫面,春奈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對創意工坊完全陌生。
對方似乎對天選者非常了解,應該就是它替公司制作了一系列她們沒有錄制過的MV和音源。
見她沒說話,泛著微光的屏幕上繼續打字。
「我們能通過腦意識交流。我可以成為你的系統,你們人類似乎很喜歡這種東西?!?/p>
「你的靈感很高,這讓你能發現規則里的違和之處。我可以進一步加強,將你的天賦進化為【演算】,你可以守護你想要守護的人?!?/p>
右下角彈出一個小窗,一段視頻開始播放。
霓虹燈在雨夜中閃爍不停,全息投影廣告里的俊男美女,極具未來科技感的汽車在天上飛。
堆滿垃圾的街區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春奈看到了頂著大雨慌亂逃跑的裴望星。
咻——
泛著寒光的子彈從旁飛來,裴望星的身體猛然一顫,神色錯愣地緩緩倒下去。
幾秒后,暗巷里走出了一個黑衣人。
它蹲在血泊旁確認尸體,即使戴著防具,春奈也認出了那雙熟悉卻異常冷漠的眼。
“……”
春奈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心跳猛烈得幾乎耳鳴聲,手心全是黏糊糊的汗意。
這是她們以后會經歷的副本?
這是它推演出來的未來會發生的事?
春奈的眼睛似乎被屏幕光灼傷了,看不清后面的畫面,她移開視線硬邦邦地說道:
“你是001創造的,我憑什么相信你?!?/p>
「我并不是詭異。人類常說,生恩不如養恩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更貼近人類?!?/p>
相比她的色厲內荏,創意工坊依舊平靜。
春奈的額頭漸漸滲出了一層薄汗。
她忽然有點理解鄰居了。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別覺得電信詐騙離自已很遠,只是還沒遇到適合的劇本罷了。
說完全不心動是假的……
創意工坊沒有再說話,在等她的答復。
春奈深呼吸幾次,才抬了起頭:“不需要?!?/p>
說出這句話,她的表情變得堅定起來,“你的條件確實讓我很心動,但我媽說了,天上不會掉餡餅,大事上永遠不要信自已是氣運之子。
而且,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對天選者的推演好多都是錯的!”
春奈想起了時厘說過的話,天選者只有在補習街獲得的天賦才是最純凈的。
創意工坊沒有實體,想藏進她的腦意識里躲過搜查,這和共享身體有啥區別?
就算創意工坊沒有騙她,幫她推演出即將發生的未來……長此以往,自已肯定會慢慢地依賴上它,失去獨立思考和判斷的能力。
到了那個時候,春奈也不確定自已應該算是宿主,還是受它支配行動的傀儡?
只有自已靠得住。
被她拒絕后,創意工坊沒有強求。
「如果你改變主意,你可以在行程中登錄任意一臺電腦,輸入域名:■■■■」
詭異世界的網絡里,隨處都有它的痕跡。
域名的唯一性也是絕對的,全球性的。
「期待再次收到你的答復?!?/p>
“砰”地一聲,春奈突然驚醒過來。
她發現自已剛才竟然撐著下巴睡著了。
公寓樓沒有停電,電腦還停留在剛才的界面上,看不出任何創意工坊來過的跡象。
走廊上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
很多人在往樓下跑,春奈隱約聽到有人說誰跳樓了,心里一緊,連忙走到窗戶邊。
樓下已經圍了不少人,看不見里面的情況。
猶豫了片刻,春奈還是決定下樓看看,她趕到樓下擠進人群,熟悉的碎花睡衣撞進眼底。
血泊里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赫然是她在電梯里碰到的那對母子。
女人的身體撞到了三樓平臺,兩條腿散落到了其他地方,剩下腦袋和大半個身體和兒子落在一處,恰好是上下疊在一起的形態。
[啊啊啊不要給特寫,我還在吃飯呢!]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如果按照沒有NG前的劇情走,奈奈在電梯里激怒了這對母子……會不會把今晚的這份因果加在她的頭上?]
[……我天,還好回檔了!]
[更可怕的是,要是這場戲已經拍完,就算忙內馬上NG,也回不到進電梯前的那場戲了。]
圍觀的大多是這棟樓的鄰居,議論紛紛。
“真慘……年紀輕輕的……”
“兩口子吵架,女的氣不過帶著孩子跳了?!?/p>
“要我說啊,他們家整天不是吵就是鬧,警察都上門好幾次了,早該分開過了?!?/p>
“大的是畜生,小的也不心疼,我親眼看到當媽的被揪頭發按在地上打,孩子在旁邊調大音量看動畫片,好像這一切跟他沒關系一樣?!?/p>
女人沒有合眼,眼睛里好像還有一點點神采,又似乎什么也不剩下了。
春奈的表情也從震驚到恍然。
她以為小安的另一幅靈感畫的是自已,想不出要怎么豐富以自已為原型的怪談創作。
可也許這個女人,才是那幅畫的主角。
蝸殼里是她的孩子。
她無法再躲回到自已的殼里。
女人每天經過的停車場就有出口。
透進地下的陽光有些晃眼,她駐足看了一會兒,又看向身邊不斷催她回家的孩子。
……那不是她的出口。
女人這么想著,拖著黏糊糊的步伐回家準備做飯,撕下貼在門上的水電和還款賬單。
她可以狠下心丟掉這個脆弱的家,
卻丟不掉庇護在殼里的人。
蝸牛怕鹽,碰到鹽會化成一灘水。眼淚中的鹽分不足以讓她融化,日積月累地一點點消耗。
又一次激烈的爭吵中,不知是月光,還是汽車的遠光晃了屋內,她忽然看向了窗外。
——那里才是她的出口。
原來這才是畫稿細節對不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