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像野草一樣在心底瘋長。
謝驍推開了知青點那扇虛掩的院門。
“吱呀——”
小院里空蕩蕩的,只有溫莞一個人。
她正背對著門口,站在簡易的灶臺前,做著最后收尾工作。
那專注的側影,都與他記憶深處的畫面重疊。
“莞……溫同志。”謝驍的聲音有些發干。
聽見聲音的剎那,溫莞呼吸頓住,隨即鎮定下來,反問:“林大夫?有事?”
這聲疏離的稱呼像根細刺,扎進他心口。
謝驍往前挪了幾步:“這醬……你做的?”
“嗯。”
“味道很特別。”
特別到和上一世相差無幾。
溫莞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他潛伏在村里,平日向來低調,從不會這樣突兀地闖進知青點,更不會對著一罐辣椒醬追問不休。
“林大夫對辣椒醬也這么有研究?”
謝驍強壓許久的情緒開始不穩,這些日子的酸澀、不甘再也按捺不住。
“研究?”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溫莞整個人籠罩其中。
“……溫莞,這醬的方子你怎么會?是誰教你的?”
溫莞:???
還沒等她理清頭緒開口,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怯生生的女聲:“是誰來了?”
蘇婷僵在門框,手里還端著個紅牡丹搪瓷盆,她不過是出門一趟,前后不過一刻鐘……
這不是村里的林大夫,他怎么會出在這里?
瞧這兩人獨處的氣氛,怎么都透著這么詭異?
謝驍猛地轉頭,眼里的火還沒壓下去,看到門口的蘇婷時,眉頭擰得更緊。
蘇婷冷不丁對上他這眼神,嚇得她一個哆嗦,忙結結巴巴地解釋。
“我、我剛剛……去大丫姐那里拿東西回來,我……”
溫莞趁機往后退了半步,拉開和謝驍的距離,語氣盡量自然。
“搪瓷盆拿回來了?沒事,林大夫來問問辣椒醬的事。”
蘇婷這才把陶瓷盆放下,指尖還在發顫。
這哪是來問醬啊?
這林大夫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分明是來興師問罪的架勢。
謝驍沒理蘇婷,目光又盯回溫莞身上,語氣硬得像石頭:“你還沒回答我。”
溫莞捏緊了衣角,謝驍他……不是不愛吃辣嗎?
怎么突然對自己的辣椒醬如此上心?
“林大夫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這是我們合作社賺錢的方子,憑什么要告訴你?”
謝驍表情沉了下去,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她說得對,以他現在這個假身份,確實沒有資格明目張膽的問這些。
可那股淡淡的陳皮香,分明就是……
“這味道,我聞過。”
溫莞心里咯噔一下,捏著衣角的手更緊了。
“在哪聞過?”
謝驍喉結滾了滾,那些回憶突然撞進腦子里。
“……忘了。”
溫莞松了口氣,又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忘了?
她心底冷笑一下。
“天下的辣椒醬,味道還能差到哪去?林大夫想多了。”
“是嗎?”
謝驍突然逼近一步,灼熱的呼吸掃過她的耳畔,“可我記得,辣椒醬里加的陳皮, 這法子,尋常人家可不會用。”
溫莞猛地抬頭,眼里的震驚藏不住了。
他怎么會知道陳皮?!
這是當年軍嫂子趴在她耳邊說的私房話,他連醬都沒吃過一口,怎么可能知道?!
蘇婷在旁邊聽得直咋舌,這哪是說辣椒醬,這倆人分明是在打啞謎!
她縮著脖子往后退了半步,想悄悄溜回屋,又怕動靜太大惹禍。
“林大夫對做醬倒是門清。”
溫莞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要不要我跟村長說說,讓你也入合作社?”
謝驍的臉徹底黑了。
入合作社?看著她和林東野關系親近?
他轉身就走,走到院門口時,突然停住腳步,背對著她丟下一句:“這醬,少給那家伙吃。”
溫莞一愣,隨即氣笑了。
那家伙,說的是林東野?
他管天管地,還管別人吃多少醬?
等人走了,蘇婷趕緊光上門,才小聲道:“林大夫……這話啥意思啊?”
溫莞沒說話,只是怔然的望著院門出神。
她想起那時她剛隨軍,聽說謝驍吃不慣當地飯菜,總覺得寡淡,于是她纏著隔壁嫂子學做這辣椒醬。
隔壁嫂子是四川人,捏著她的手教她選辣椒、曬陳皮,還趴在她耳邊笑:“丫頭記住,男人的心啊,先得抓住他的胃。”
她信了。
她一個從小不吃辣的人,硬是守在灶臺前,被辣椒嗆得眼淚直流,才熬好第一罐醬。
那天謝驍回來得晚,她紅著臉把罐子遞過去,他順手接了,只含糊地說了句“手藝不錯”。
就這么一句,讓她心里甜滋滋的,傻乎乎地以為,自己總算做對了件能讓他高興的事。
直到第二天,她去給他送衣服,才在營房后的垃圾堆里看到那個熟悉的紅罐子。
罐子被摔破,里面的辣椒醬混著污泥,碎的得一塌糊涂。
站崗的小兵見了她,撓著頭說漏了嘴:“嫂子,首長說這醬太辣,一大早就讓人扔了……”
后面的話,她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瓶子碎了一地,連帶她的心也破碎成渣。
原來他當面收下的客氣,不過是懶得推脫的敷衍。
她視若珍寶的心意,在他眼里,竟連垃圾都不如。
“你、你咋哭了?” 蘇婷的聲音突然響起。
溫莞猛地抬手,才發現眼角濕了。
她趕緊用袖子擦掉,扯出個生硬的笑:“沒哭,剛剛被辣椒熏的。”
謝驍走出知青點,拳頭在身側攥得死緊。
剛才,他差點就問出口了。
“你為什么會做這個辣椒醬?”
“你為什么只送給林東野?”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冷風掠過耳畔,不遠處傳來林東野的笑聲。
“爹,溫莞聽到這消息肯定開心!”
謝驍的腳步頓住,眼底的寒意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