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悄無聲息。
溫莞躺在病床上,眼皮顫動了下,慢慢睜開。
視線先是茫然地落在白墻上,好一會兒才逐漸聚焦,望向床邊那個如山巒般的身影上。
謝驍就坐在床邊的木凳上,背脊挺得筆直,軍裝外套搭在椅背,只穿著一件襯衣,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
溫莞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真的是他……
她想說話,卻只發(fā)出一點沙啞的氣音。
“你……”
這微小的動靜驚動了床邊的人,謝驍立刻握緊了她的手,身形明顯地僵了一下
“醒了?有沒有哪里還難受?”
溫莞搖了搖頭,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清明,沒半點剛醒來的失焦感。
無數(shù)疑問在她心頭翻涌,最終沖口而出的卻是那句:“謝驍,你怎么會在這里?”
按理來說,他不是應(yīng)該在京市嗎?
謝驍?shù)氖治盏酶o了些,仿佛一松手她就會消失。
“我回來了,莞莞。”
溫莞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握住,不容她退縮。
她偏過頭,不去看他灼人的目光,“為什么還要回來?你不是……已經(jīng)收到我的回信了嗎?”
那封她寫下的決絕信,她以為就此能為兩人畫上句點。
既然收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
提及那封信,謝驍非但沒有退開,反而俯下身,執(zhí)意地望進(jìn)她的眼睛。
“收到了又怎么樣!莞莞,你覺得我們,能真的‘各自安好’?”
“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各自’這條路。”
溫莞偏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這一回,謝驍卻不允許。
他貼近她,迫使她的視線無處可逃。
在一片霧氣中,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以及……那雙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的眼睛。
“莞莞,別躲。告訴我,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夠,還是你心里壓根就不信我?”
溫莞被他看得無所遁形,心慌得厲害。
前世那些冰冷的畫面又涌上來……
那種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觸及他真心的絕望,讓她不敢再信眼前的溫暖。
她嘴唇顫抖,卻發(fā)不出聲音,只化作淚水,無聲的跌落下來。
謝驍看她如此,心像是被狠狠揪住。
他握著她的手,將其按在自己左胸心臟的位置。
隔著一層軍裝布料,溫莞依舊能感受到那下面激烈的跳動。
“砰砰砰——”
一聲聲,敲打著她的掌心。
“感覺到了嗎?我這里,從來都只有你!從前是我蠢,是我自負(fù),總覺得那樣是對你好,結(jié)果卻把你越推越遠(yuǎn)……”
他的語氣急切起來,像是今天非要把心剖開看個明白。
“莞莞,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壓著什么,但我想告訴你……”
“從頭到尾,我心里裝的,只有你一個。往后,你怕什么,我就替你擔(dān)著;你不敢走的路,我背你走過去;你若是還想逃……”
他頓了頓,聲音堅決:“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會追上去。這輩子,你休想再把我推開,也休想再一個人躲起來。”
溫莞一下子放聲哭了出來。
那些積壓在心里的委屈,在他近乎卑微的急切面前,突然決了堤。
她淚眼婆娑的凝視著他的眼睛,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轉(zhuǎn)動。
“那你以前為什么總是對我冷冰冰的?!為什么總是不回家?為什么……為什么讓我覺得那么難受,好像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她越說越激動,拳頭無力地捶在他的胸口。
“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等了多久,想了多久……我甚至以為,你根本就是厭惡極了我,這樁婚事對你來說只是負(fù)擔(dān)!”
謝驍任由她捶打著,手臂卻將她環(huán)得更緊,眼底滿是悔恨。
“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的錯。”
“從前我覺得,你獨立,性子也清冷,答應(yīng)這婚事或許只是想尋求保護(hù),并不真的喜歡我。我以為……保持距離,才是對你想要的。”
“還有一方面……我怕我靠得太近,會讓你討厭我,也更怕自己沉溺下去,會變得不像自己……所以我故意冷著你,減少回去的次數(shù)。”
溫莞愣住了,捶打他的手停了下來。
她從未想過,他那些疏遠(yuǎn),背后竟是這樣一個愚蠢的理由。
“你……你這個笨蛋!誰要你自作主張為我好?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歡你呢?你問過我嗎?”
謝驍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只是用指腹一遍遍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是我太蠢,我用最糟糕的方式弄丟了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不好?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這話……
實在是不像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一貫冷漠高傲的謝驍,怎么也會用這種低微的語氣,向她敞開心扉……
溫莞稍微退開一點,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冷靜些。
“謝驍……不是所有事,都能當(dāng)作沒發(fā)生過的。”
這些話像是一盆冷水,讓謝驍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幾分,但他依舊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我知道。我不敢求你立刻原諒我。我只求你……別把我徹底推開。讓我留在你身邊,讓我一點點彌補(bǔ),行嗎?”
溫莞沉默著,心里亂成一團(tuán)麻。
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更堅決一點,把這個曾經(jīng)讓她那么痛苦的男人推得遠(yuǎn)遠(yuǎn)的。
可看著他紅著眼睛,心底某個角落又不受控制地發(fā)軟。
她確實……沒辦法一下子接受他,可好像,也沒辦法硬起心腸說絲毫不在乎了。
這種矛盾的感覺讓她無比煩躁,也涌上一陣無力感。
“謝驍,我自己也看不透自己……可一面對你,我就忍不住怯懦。”
那樣大的階級差別,她始終無法跨越過去。
溫莞話音的無力,讓謝驍心口發(fā)緊。
“莞莞,別這樣說。”
“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帶領(lǐng)大家搞生產(chǎn)、辦合作社的?還有之前馮俊杰那事,這次王強(qiáng)鬧出來的風(fēng)波……我都知道。你做得非常好!”
他一句一句,說的全是實實在在的事。
“在我這里,你溫莞,本身就足夠耀眼。我永遠(yuǎn)仰望你,而你只需站在那,就足夠了。”
溫莞怔怔地聽著,她從未想過,在謝驍眼里,自己竟是這樣的。
“謝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