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天,當鹽和缸運到沙子墩時,整個村子都熱鬧起來了。
老孫頭背著手,圍著那堆得青黑色大缸轉了好幾圈,終于難得地點點頭:“嗯,公家給的貨,是比零買強。”
腌制工作熱火朝天地干起來了。
老孫頭拿出看家本領,指揮著幾個手腳麻利的婦女嚴格按他的方子配鹽水、下料、封缸。
每家撿來的蛋都做了記號,按照大小,分缸腌制,誰也不敢馬虎。
溫莞看著這井井有條的場面,心里踏實了不少。
日子一晃就到了周日。
溫莞心里記著和謝驍的約定,昨晚都有些沒睡好。
她也說不上,現在和謝驍算是什么關系。
只是……她再沒有辦法去拒絕他。
她挑了件淺色襯衫,頭發利落的扎成馬尾。
剛一出去,沒成想,正好撞見玲姐出來,她穿了件時興的碎花裙子,頭發顯然也精心梳過。
玲姐一眼掃過溫莞,先是驚艷,隨即撇撇嘴。
真是怪了!
這丫頭片子天天在外頭跑,怎么那臉皮還是白生生的,連個曬斑都沒有?
隨便換件衣服,都襯的那臉蛋兒像嫩豆腐,水潤潤的。
玲姐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精心保養,卻依舊粗糙不堪的臉。
她膚色偏黃,天天用厚厚的雪花膏遮擋著,可就算如此,太陽稍微一曬,她立馬又冒出些斑斑點點。
這老天爺,真不公平!
她喉嚨里有點發酸,話就更不中聽了。
“喲,小溫同志,這是要出門啊?瞧這俊的……又是去找那位‘解放軍同志’吧?”
她故意把“解放軍同志”幾個字咬得重重的,眼神在溫莞身上溜了一圈。
“哎,你可真夠上心的,星期天都不歇著。哪像我,就只能自己出去瞎轉轉。”
溫莞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她:“玲姐這是要去哪兒轉轉?”
玲姐沒料到她會反問,隨即揚起下巴:“去公園走走,怎么,不行啊?”
溫莞鄭重地點點頭,“哦,去公園?!當然行!”
宿舍里誰不知道,玲姐最恨嫁,平日里一有空就精心打扮往公園跑,指望著能“偶遇”個條件好的,或者干脆就是去赴那半真半假的相親約。
溫莞:“公園環境好,散散心確實不錯。不過玲姐,我聽說最近公園里抓生活作風抓得挺嚴的,專門有人查那些……你一個人去,還是多注意點好,別讓人誤會了。”
她說完,也不看玲姐發白的臉色,轉身就走。
幾句話,沒半個臟字,卻像軟釘子,戳破了玲姐維持的體面。
懟完玲姐,溫莞心里頭掠過一絲高興。
她朝電影院走去,連拂過臉頰的風都覺得格外清爽。
剛到電影院門口,就看見謝驍。
他換下了常穿的軍裝,一身熨帖的深色中山裝,身姿筆挺,輪廓分明,在往來的人群里格外顯眼。
謝驍一眼就發現了她眼底亮晶晶的笑意,眉頭微展,“莞莞,什么事這么高興?”
溫莞被他這么一問,倒有點不好意思了,總不能說剛和人拌嘴,還贏了吧。
她含糊道:“沒什么,就是天氣好。等很久了嗎?”
“剛到。先去哪兒?電影還得等一會兒。”
“隨便走走吧。”溫莞說。
兩人便沿著電影院外的林蔭道走了走。
謝驍話不多,但總會稍稍走在外側,隔開熙攘的人流。
“最近工作還順利嗎?”他找著話題,目光掃過路邊賣冰棍的小販。
“還行。”溫莞心情大好,話也多了起來。
“我最近負責了一個項目,帶著公社下面的社員們腌鴨蛋。我沒想到,咸鴨蛋做出來需要那么多工序,光是挑蛋就有講究、鹽水的比例更是關鍵……”
她一邊說,一邊透著隱隱的歡喜。
忽然,她瞥見謝驍正盯著自己,嘴角淺彎,漆黑的雙眸似乎含著某種異樣的情緒。
她猛地剎住話頭,垂首道:“……我是不是說太多了?這些事挺沒意思的。”
“沒事。你說,我愛聽。”
這話讓溫莞耳根一熱,心里那點忐忑忽然就散了。
她重新抬起頭,眼里帶著光,繼續講怎么選蛋,怎么調鹽水,老孫頭又是怎么念叨他的老規矩。
謝驍就安靜地聽著,偶爾極短地“嗯”一聲,表示他在聽。
走到路口,人多了些。
幾個半大孩子追跑打鬧著,謝驍手臂往溫莞這邊擋了一下,隔開了那些沖撞。
等孩子們跑遠了,他才很自然地把手放下,好像什么都沒發生。
溫莞嘴邊的話立刻沒了,心跳漏了半拍。
“后來呢?”
“后來……后來就封缸了。”溫莞接上話,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沒什么異樣。
“得等上一個月才能見分曉。楊主任說了,這事只能成不能敗。”
“你做的項目,敗不了。”謝驍說,語氣里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肯定。
溫莞忍不住彎下了眸子,“謝副指揮員,你這也太武斷了。”
“事實。”
他回了兩個字,瞥見她鼻尖冒出的細密汗珠,指了指前面的樹蔭,“去那邊站會兒,在這兒等我一下。”
沒等溫莞回應,他就朝著賣冰棍的小販走去。
過了一會兒,他舉著兩根綠豆冰棍回來,遞給她一根。
溫莞嘗了一口,涼絲絲的,帶著淡淡的甜味。
“謝謝。”
“不用客氣。”
兩人并肩站在樹蔭下,一時無話。
這種平凡的日常,卻讓溫莞感到一種陌生的無措。
上一世,他們成了夫妻,有過更親密的關系,卻似乎從未有過這樣……
青澀的試探。
上一世,他們的婚姻像是按部就班的程序,省卻了所有迂回的過程。
而現在,他笨拙的靠近,她遲疑的接受,這分明就是處對象才有的步驟。
兩人就站在樹蔭下吃著冰棍。
謝驍吃得快,三兩口就解決了,然后看著小口小口吃的溫莞。
“下午還要回基地?”溫莞找話打破這有點安靜的場面。
“嗯,六點前要回去。”他看了眼手表,“電影要開場了。”
話音落下,他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空著的左手。
他的手掌寬大,帶著訓練留下的薄繭。
“莞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