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在回去的路上,溫莞和謝驍都沉默了許多。
快到供銷社宿舍門口時,謝驍停下腳步,目光溫柔似水,直勾勾地凝望著她。
“今天……還開心嗎?”
溫莞抬起頭,撞進他深沉的眼里。
那里面沒有了平時的冷厲,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
“嗯?!彼p輕應了一聲。
謝驍像是松了口氣,嘴角極輕微地揚了一下。
“那下周日,我還來找你?!?/p>
這不是詢問,更像是一種溫和的進逼。
“還是這個點?!彼嫠隽藳Q定。
*
恢復到日常工作上,溫莞又就往沙子墩跑了一趟。
村里人老遠聽見自行車鈴響,就曉得是“溫社員”來了。
幾個小孩子親切地跟在車后面,“溫姐姐又來啦!”
她支好自行車,隨手從口袋掏出幾顆糖遞給孩子們。
“啊啊啊啊,糖糖糖!”孩子們歡天喜地的吃糖去了。
田書記聞聲趕過來,“溫同志,咋沒捎個信就來了?蛋還沒腌到時候呢!”
“不急,我就來看看,順便瞧瞧大伙兒有沒有啥難處?!?/p>
正說著,后頭倉庫忽然傳來一陣響動,像是有人慌里慌張地踢到了什么。
田書記皺眉吼了一嗓子:“誰在那兒?”
一陣窸窣后,兩個瘦小的身影磨磨蹭蹭地挪了出來。
溫莞一眼就認出來了,是上次撞見的那對姐妹,招娣和來娣。
姐姐招娣低垂著頭,妹妹來娣則怯生生地偷瞄溫莞,小臉沾了點灰。
田書記見狀,語氣嚴厲:“兩個臭丫頭……不在家?guī)湍隳飵У艿?,跑這兒來干啥?”
招娣急著解釋道:“弟弟睡熟了!娘讓我們出來、出來割豬草……”
她聲音越說越小,明顯底氣不足。
溫莞心里一動,面上卻不顯,只溫和地問:“田書記,這兩個孩子是?”
田書記意識到溫莞還在這里,趕緊收斂起來,“這是我家的兩個女兒,讓你見笑了?!?/p>
“原來是田書記家的閨女,長得真漂亮。”
田書記干笑兩聲,伸手想去揉招娣的頭,女孩卻下意識地偏頭躲了一下。
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轉而揮了揮,語氣變得不耐煩:“還愣著干啥?不是要割豬草嗎?趕緊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招娣如蒙大赦,拉著來娣,轉身就跑。
溫莞收回目光,笑著對田書記說:“孩子還小,貪玩也是常事。您家這幾個……看著都挺懂事?!?/p>
“唉,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唄?!碧飼泧@了口氣,像是想轉移話題,抬手引向腌蛋的大缸。
“溫同志,這邊走,正好您來看看這缸口的封得咋樣,老孫頭說還得塞一圈干稻草……”
溫莞跟著他往前走,余光卻瞥見不遠處草垛后面,兩個小腦袋一閃而過。
她按下心頭疑慮,專心查看腌缸。
等正事聊得差不多了,她才貌似隨意地提起:“田書記好福氣,兒女雙全了吧?剛才那兩個是排行老幾?”
田書記正彎腰查看缸體,背影似乎僵了一下,隨即直起身。
“咳,都是討債的丫頭片子,不提也罷。上頭還有個大的,嫁人了。底下……底下還有個小的。”
他話頭收得匆忙,明顯不愿多談。
這時,一個社員匆匆跑來,有事喊走了田書記。
見田書記走遠,溫莞朝著草垛那邊走過去,腳步放得很輕。
“招娣,來娣,是你們嗎?”溫莞停住腳步,聲音放得柔和,“別怕,是我。”
草垛后安靜了一下,然后,來娣先怯生生地探出了半個腦袋,姐姐招娣緊跟著也站出來,一把將妹妹護在身后。
招娣仰著臉,打量著溫莞,“我知道你是誰,你是縣里來的社員,大牛他們都叫你溫姐姐,你還給他們糖吃了?!?/p>
溫莞笑了笑,從口袋里又摸出幾顆水果糖。
“記得真清楚。給你們,甜得很。”
來娣眼睛一亮,小手剛要伸,就被招娣“啪”地一下打了回去。
招娣盯著溫莞,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警惕:“我娘說了,不能白拿別人的東西。”
“不白拿?!睖剌刚Z氣溫和,晃了晃手里的糖。
“跟姐姐說說,你們家小弟弟……還像之前那樣哭得厲害嗎?”
來娣盯著那糖,小聲嘟囔:“最近不怎么哭了……娘喂他米湯喝……就是老吐……”
“來娣!”招娣打斷她,一把將妹妹扯到身后,語氣兇了起來,“娘怎么說的?不準把弟弟的事往外說!”
來娣被姐姐扯走,眼睛還粘在糖上,委屈地辯解:“可這是縣里來的姐姐,也不是別人……”
“你閉嘴!”招娣扭頭吼了一聲,小臉漲得通紅。
她轉回來盯著溫莞,眼底不安,“我們啥都不知道!弟弟好得很!你別問了!”
她不再看那糖果,死死攥著妹妹的手腕,拖著來娣,扭頭就往家跑。
來娣被她拽得走,眼里全是沒吃到糖的委屈。
溫莞沒再追上去。
那么小的孩子就吃米湯,顯然不是親娘喂養(yǎng)的路數。
所以,是抱來的?
這年頭,私下抱養(yǎng)孩子并不少見。
只要雙方大隊肯睜只眼閉只眼,多半也就含糊過去了。
可溫莞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糖,慢慢收回了口袋。
這事,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