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丫忙著給溫莞鋪床褥,那三個妹妹也圍著溫莞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溫姐姐,縣城里是不是很多小汽車?”四丫仰著臉,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溫姐姐,電影是什么樣子的?里面的人真的可以動嗎?”三丫也擠過來,扯著溫莞的袖子。
趙大丫把被褥鋪好,扭頭笑道:“你們這兩個小麻雀,跟著二丫回房睡覺去!莞妹子,別理她們,快坐下歇歇腳。”
她拉過溫莞,又倒了一碗熱水塞她手里。
“喝點熱水,入秋了,夜里涼。”
溫莞接過碗,手心熱熱的,勉強笑了笑。
“沒事,小孩子嘛,好奇是正常的。”
她看著圍在身邊的三個小丫頭,努力打起精神。
“縣城啊,汽車是比咱們這兒多些,但也得看地方。電影就像連環畫,里面的人物是真的可以動……”
她簡單描述著,眼神時不時地就定在某處,失了焦。
小妹妹們聽得入神,沒察覺異常,還在不停地問東問西。
“行了行了,都洗腳睡覺去,溫姐姐明天還有事呢!”
趙大丫瞧出溫莞的不對勁,把妹妹們趕回了房間。
屋子恢復安靜,昏黃的燈光下,溫莞勉強的笑意掛不住了,眉眼間透著些疲憊。
“莞妹子你……是不是有啥事?我看你從進來就有點不對勁。”
“沒什么,可能就是跑了一天,累著了。”
“你騙人,”趙大丫不信,“累著了不是這樣。是不是在縣里受委屈了?還是,跟謝團長鬧別扭了?”
她試探著問,村里姑娘能想到的煩心事,無非就是這些。
“沒有,都好。大丫姐,別瞎猜了。就是點事,想起來有點堵心,過兩天就好了。”
她說完,仰頭把碗里的水一口氣喝完。
“不早了,睡吧。明天我還得早起趕路。”
趙大丫看她這樣,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么,只好把疑問憋回肚子里。
“行,那咱睡覺。啥也別想了,天大的事,睡一覺起來再說。”
油燈吹滅了。
溫莞躺在炕上,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叫,一動不動。
趙大丫在她身邊翻了個身,小聲說:“莞妹子,要是真有難處,別一個人扛著。我雖然沒啥大本事,但能聽你說說話。”
旁邊沒有立刻回應。
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極輕的聲音:“大丫姐,你……很快就要和王強辦酒了。現在是啥心情?”
趙大丫沒想到溫莞會突然問這個,在黑暗里愣了一下,隨即彎起眉眼。
“啥心情,就、就那樣唄。有點心慌慌的,雖然我信他,但心里還是有點不安,不知道以后是啥樣。”
“不過,也有點高興。”
趙大丫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暢想著:“也說不上來具體咋高興……就是想著,以后家里有個他了,想想這,心里就踏實點兒。”
她說著,自己不好意思地笑出了聲,又嘆口氣。
“唉,王強那個人啊,指望他頂天立地是指望不上,能不氣我就謝天謝地了!但好歹是個男人,以后生了娃,家里總能熱鬧些,像個正經過日子的人家。”
溫莞靜靜地聽著,眼前卻恍惚了一下。
趙大丫對未來的憧憬,不過是女人對安穩最本能的渴望。
三餐四季,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莞妹子,你說,結婚到底是個啥滋味?”
這個問題拋回來,溫莞的思緒被打亂。
滋味?她也說不清。
那些關于父親、關于身份、關于未來的考量在心頭翻滾,卻一句也不能對身邊這個即將出嫁的姑娘說。
她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開口:“大概,就是兩個人同心同力,一起把日子往好了過吧。”
她說得簡單,甚至有些干巴。
趙大丫在黑暗里眨了眨眼,對這個答案似懂非懂,覺得有點道理,又似乎沒那么讓人憧憬。
“也是……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硬扛著強。”
“睡吧莞妹子,明兒還得早起……”她翻了個身,漸漸睡去。
黑夜里,溫莞沉思。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硬扛著強嗎?
不知過了多久,溫莞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夢里也不安穩。
像是掉進一個窟窿,四周黑漆漆的,喘不過氣。
突然,不知從哪里伸出來的棍棒,砸在她身上。
她踉蹌著撲倒在地,血腥味嗆進口鼻。
疼。
鉆心的疼。
骨頭像是要裂開。
她想喊,喉嚨卻被什么東西死死堵著,發不出一點聲音。
就在她覺得快要窒息的時候,猛地一顫,睜開了眼。
屋里還是黑的,旁邊,趙大丫睡得正沉。
心口還在咚咚地狂跳,背上一層冷汗,黏膩膩地貼著里衣。
溫莞僵在炕上,一動不敢動。
這是什么夢,為什么那么真實?
她腦子里亂糟糟的,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被遺忘。
或許,不是忘了,更像是……不敢想起來。
她一定忘了什么。
一定是。
天亮了。
溫莞后半夜沒睡踏實,夢里殘留的痛感,揮之不去。
她輕手輕腳地爬起身,用冷水撲了把臉,總算清醒了幾分。
不能再想了,還有正事要辦。
她留了張字條,只說先去縣里辦事。
清晨的村子還籠在一片薄霧里,靜悄悄的。
溫莞剛推開院門,就看見個身影蹲在門口,正無聊地用樹枝劃拉著地上的土。
是林東野。
溫莞:“你怎么在這?”
林東野聽見腳步聲,站起身,手腳似乎有點不知道該往哪放。
“我爹估摸著,你今天得去縣醫院找老中醫求方子,讓我跟著一塊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用布包著的窩窩頭,遞過來。
“喏,吃吧。早上涼,墊墊肚子。”
溫莞抬眼看了看他。
他眼神有點躲閃,像是怕被拒絕,又強裝著鎮定。
她知道,多半是他自己主動來的,根本不是村長的吩咐。
她沒戳破,安靜地接過那窩窩頭。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