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著手機屏幕上循環(huán)播放的畫面,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出一種灰敗的顏色。
“我……我姓王。”
她終于開口了,聲音干澀得像是兩片砂紙在摩擦。
“小伙子,我不是故意要偷你們的外賣的。”
這句話一出口,胡濤差點沒氣笑了。
“不是故意的?”他上前一步,音量都拔高了,“大媽,黃燜雞都進您肚子了,您跟我說不是故意的?那什么叫故意的?非得把整個外賣柜都搬走才算嗎?”
陳麥伸手,在胡濤的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示意他冷靜。
然后,他看向老太太,態(tài)度依舊平靜。
“王阿姨,我們不想追究別的。我們只想知道,事情的起因和經(jīng)過。”
老太太抬起頭,看了看情緒激動的胡濤,又看了看沉穩(wěn)的陳麥,干裂的嘴唇動了動。
“是……是我上次跟我孫女來這邊逛街。”
她的敘述開始變得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在回憶一件很久遠的事情。
“她想吃樓下那家的蛋糕,我們就點了個外賣。那個外賣員,就把蛋糕放在了那個柜子里。”
老太太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那一排智能柜。
“我孫女去上廁所了,讓我去取。我走到跟前,也不知道要輸什么密碼,就……就隨便按了一下那個屏幕。”
“然后呢?”陳麥追問。
“然后,柜子就開了。”老太太的敘述里帶著一絲到現(xiàn)在都還沒消散的驚奇,“就那么開了。我當時也嚇了一跳,還以為這東西壞了。”
胡濤在一旁聽得直撇嘴,滿臉都寫著“你繼續(xù)編”。
這故事也太離譜了。
隨便按一下就開?當這是芝麻開門呢?
“從那以后,”老太太繼續(xù)說,“我每次路過這里,就……就過來看看。”
“看看?”胡濤忍不住插嘴,“看看有沒有免費的午餐?”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我就是好奇……而且,我發(fā)現(xiàn),在這里點的外賣,都……都比別的地方好吃一些。”
這個理由一出來,胡濤徹底繃不住了。
“好吃?大媽,你這理由找的也太清新脫俗了吧!”
“因為好吃,所以就拿走?這是什么邏輯?那我是不是覺得銀行里的錢好看,我就可以直接進去拿了?”
胡濤越說越氣:“我們?yōu)榱诉@份外賣,折騰了一下午,跟物業(yè)吵架,調(diào)監(jiān)控,你倒好,一句‘好吃’就完事了?”
老太太被他一連串的質(zhì)問說得抬不起頭,只是一個勁地擺手。
“不是的,小伙子,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胡濤不依不饒。
“我……”
“胡濤。”陳麥再次開口,打斷了他,“讓她說完。”
胡濤深吸一口氣,往后退了一步,但依舊死死地盯著老太太,一副“我看你能編出什么花來”的架勢。
陳麥的視線重新回到老太太身上。
“王阿姨,您繼續(xù)說。”
老太太看了看陳麥,又怯怯地瞟了一眼胡濤,才小聲說:“我就是……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做,就喜歡到處走走。走到這里,就想起了上次跟我孫女的事,就過來按一下試試……有時候開,有時候不開。”
“開了里面有東西,我就拿走了。開了里面沒東西,我就走了。”
她的邏輯簡單到令人發(fā)指。
就好像那個外賣柜不是別人的儲物柜,而是一個會隨機掉落獎勵的盲盒機。
胡濤聽得拳頭都硬了。
這已經(jīng)不是盜竊了,這是把智能柜當成許愿池了啊!
陳麥沒有說話。
他在飛速地消化老太太提供的信息。
一個漏洞?一個只有老太太知道的,可以隨機打開某個柜子的漏洞?
這跟李建國說的“后臺日志”完全對不上。
但林默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
“一個掌握了高超技術(shù)的老人,卻只能用來偷三十塊錢的外賣。這本身就是一種悲哀。”
“她偷外賣,不是因為缺錢,而是因為寂寞。”
寂寞。
陳麥看著眼前這個因為被揭穿而手足無措,只能用“外賣更好吃”這種拙劣理由來辯解的老人。
她的孫女呢?為什么只有她一個人在這里?
“王阿姨,”陳麥的聲音緩和了一些,“您拿走外賣,我們作為受害者,肯定是要追究的。這一點,您能理解吧?”
老太太點了點頭,身體縮得更緊了。
“那你們……你們要報警抓我嗎?”
“我們本來正要去派出所。”胡濤冷哼一聲,“人證物證俱在,夠您在里面待幾天了。”
老太太的身體猛地一顫,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別……別報警。”她幾乎是在哀求,“我給錢,我賠錢行不行?多少錢,我都賠。”
“這不是錢的事!”胡濤吼道。
“胡濤!”陳麥加重了音量。
他轉(zhuǎn)向老太太,語氣雖然嚴肅,但并不咄咄逼逼。
“王阿姨,事情既然發(fā)生了,總要有個解決的辦法。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但是您的行為,確實給我們造成了損失和麻煩。”
“是是是,是我的錯。”老太太連連點頭,“小伙子,你們說怎么辦,我都認。”
陳麥沉默了片刻。
報警?
就像胡濤說的,證據(jù)確鑿。但結(jié)果呢?就像林默說的,金額微小,情節(jié)輕微,最后大概率是批評教育,賠錢了事。
可那樣一來,事情就鬧大了。
林默那句“有些時候,法律的溫度,比法律的嚴厲更重要”再次浮現(xiàn)。
“這樣吧,”陳麥做出了決定,“今天就先這樣了,我們也不可能在大街上解決問題。”
他拿出自已的手機。
“您留個電話,明天我們約個時間,找個地方,把這件事好好談?wù)劇D纯梢詥幔俊?/p>
這已經(jīng)是極大的讓步了。
胡濤在一旁看著,雖然心里不爽,但既然是陳麥的決定,他也沒有再反對。
老太太愣住了,似乎沒想到他們會提出這樣的解決方案。
她以為等待自已的,會是警察局和無盡的麻煩。
“可……可以。”她顫抖著,報出了一串手機號碼。
陳麥輸了進去,然后撥了過去。
很快,老太太口袋里響起了一陣老舊的手機鈴聲。
確認無誤后,陳麥掛斷了電話。
“那王阿姨,明天上午十點,您方便嗎?”
“方便,方便。”
“就在這棟樓下的咖啡館吧。”陳麥說,“到時候我們再聯(lián)系。”
“好,好,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小伙子。”老太太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聲道謝。
事情似乎就這么暫時告一段落了。
胡濤拉著陳麥,轉(zhuǎn)身就走,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走出十幾米遠,胡濤終于忍不住了。
“麥子,你就這么放她走了?還約明天喝咖啡?你當是談生意呢?”
“不然呢?”陳麥反問,“當街把她扭送到派出所?”
“那也比現(xiàn)在強!萬一她明天不來呢?電話一關(guān),人海茫茫,我們上哪找她去?”
“她會來的。”陳麥的回答很肯定。
“為什么?”
“因為她怕了。”陳麥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路燈下,老太太還站在原地,瘦小的身影在晚風中顯得格外孤單。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呆呆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像是在確認自已是不是真的逃過一劫。
陳麥收回視線。
“她知道我們有視頻,也知道我們能查到她。她不敢跑。”
胡濤還是覺得憋屈。
“就算她明天來了,又能怎么樣?賠我們?nèi)畨K錢?這事就這么算了?”
“不算完。”陳麥搖了搖頭。
“那你想怎么……”
胡濤的話還沒說完,他的手機響了。
他拿出來一看,又是他爺爺打來的。
胡濤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接了起來。
“爺爺?怎么了?我這邊剛處理完……”
電話那頭,老人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中氣十足,反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
“小濤,你別問了,現(xiàn)在,立刻,馬上回家!”
“到底出什么事了?”胡濤被這氣氛搞得心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