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只剩下忙音。
胡濤拿著手機,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剛才還因為暫時解決了老太太而有些得意的情緒,瞬間被這通沒頭沒尾的電話沖刷得一干二凈。
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
這是爺爺從未有過的狀態。
“怎么了?”陳麥看著他驟變的神色,開口問。
“我爺爺讓我立刻回家。”胡濤收起手機,臉上的嬉皮笑臉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郁,“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
陳麥點了點頭。“那你快回去吧。”
“不行。”胡濤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我得先跟你回律所,把這事跟默哥說清楚。”
“我自已去就行。”
“那更不行了!”胡濤提高了音量,“默哥說了這是交給你獨立負責的案子,我這個輔助必須當到底!不然默哥回頭不得扒了我的皮?”
他嘴上說得輕松,但陳麥看得出來,他是在為自已撐場面。
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透著古怪。林默的態度,老太太的反常,還有現在爺爺的緊急來電,所有事情都攪合在了一起。
陳麥沒有再多說。“走吧,回律所。”
兩人打車回到龍城國際中心。
電梯里,胡濤一言不發,不停地看著手機,似乎在等什么消息,又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再打個電話回去。
陳麥安靜地站在一旁。
他在復盤剛才和老太太的接觸。
老太太的故事漏洞百出。什么“隨便按一下就開了”,什么“這里的外賣更好吃”,這種理由連三歲小孩都騙不過。
但她的恐懼和慌亂,又是那么真實。
電梯門打開,打斷了陳麥的思緒。
林默和陸衡居然都還在,正坐在沙發區,面前的茶幾上擺著兩杯已經冷掉的茶。
看到他們進來,陸衡抬了抬手,算是打了個招呼。
林默則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只是把目光投了過來。
“默哥,陸哥。”胡濤先打了聲招呼,腳步卻沒停,徑直走向自已的工位,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他急著回家。
陳麥走到沙發前,站定。
“默哥,外賣的案子,有進展了。”他準備開始匯報。
林默卻擺了擺手,打斷了他。
“這個案子,從今天下午開始,就已經全權交給你了。”
林默的嗓音很平,聽不出什么情緒。
“怎么處理,要不要打官司,那是你的事。”
“我只負責一件事。”林默看著他,“在你需要的時候,全力配合你。”
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胡濤收拾東西的動作都停了,愕然地看向這邊。
這番話,聽起來是放權,但實際上,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這意味著,從現在開始,陳麥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自已承擔全部后果。
陸衡端起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熱氣,慢悠悠地開口:“默哥,你這話說得,別打擊我們老陳的積極性嘛。”
他放下茶杯,看向陳麥,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示意。
“老陳,別管他。說說你的想法,你是怎么打算的?”
陳麥沒有去看林默,他的視線落在茶幾那兩杯冷茶上。
他知道,這是林默給他的考驗。
一個從實習生,真正走向獨立律師的考驗。
“我見到那個老太太了。”陳麥開口,敘述很平穩。
他把剛才在樓下遇到王阿姨,以及雙方交涉的過程,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包括對方留下了電話,約好明天在樓下咖啡館詳談的約定。
“她編了一個理由,說她是無意中發現智能柜有漏洞,可以隨機打開柜門。”
“這個說法,和李經理查到的‘管理員權限’,有沖突。”
胡濤在旁邊聽著,忍不住插嘴:“什么沖突!她根本就是在撒謊!麥子你別信她!”
“我知道。”陳麥點點頭,繼續說道,“我的想法是,明天先跟她談。看能不能通過調解的方式解決。”
“調解?”胡濤不解,“就賠我們三十塊錢?”
“不只是錢。”陳麥說,“我要知道她為什么要撒謊,以及她到底是怎么打開柜門的。如果真的是系統漏洞,那對物業和其他業主也是一個交代。如果不是……那就要看她隱瞞的到底是什么。”
“這不還是在當偵探嗎?”胡濤嘟囔了一句。
“不。”陳麥搖頭,“這是在為調解搜集信息。搞清楚事實,才能判斷她的行為性質,從而提出合理的賠償要求。這是律師的工作。”
這番話,條理清晰,邏輯自洽。
既沒有被林默的“現實主義”帶偏,認為這就是個三十塊錢的小案子。
也沒有像胡濤那樣,一頭扎進“技術宅老太太”的獵奇劇情里。
他選擇了一條最穩妥,也最專業的路。
走流程。
陸衡聽完,贊許地點了點頭。
林默依舊靠在沙發里,沒有說話,但那緊繃的姿態,似乎放松了一些。
“行了行了!”胡濤把自已的包往肩上一甩,急匆匆地走了過來,“麥子,你這思路我一百個支持!默哥,陸哥,我家里真有急事,先撤了啊!”
說完,他沖陳麥擠了擠眼睛,那意思是“我精神上支持你”,然后一陣風似的沖出了辦公室。
門被關上,辦公室里再次恢復了安靜。
現在,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陳麥能感覺到,真正的談話,現在才開始。
“你的思路,沒錯。”
良久,林默終于開口了。
他坐直了身體,拿起桌上一支筆,在手指間轉動著。
“律師辦案,尤其是在事實不清的時候,走程序,是最穩妥的辦法。”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但是,老陳,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林默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他盯著陳麥。
“你真的相信,明天只是一場簡單的民事調解嗎?”
這個問題,像一顆石子,投進了陳麥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湖。
陳麥沉默了。
他不相信。
從林默一開始的告誡,到李建國的“管理員權限”,再到老太太那拙劣的謊言和過度的驚慌,以及最后胡濤爺爺那個緊急的電話。
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結論。
這件事,絕不簡單。
“我不信。”陳麥誠實地回答,“但我目前沒有證據,去支撐我的不信。”
“很好。”林默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他把筆放下,發出一聲輕響。
“記住你現在這句話。”
“在沒有證據之前,律師所有的猜測,都只是猜測。”
“我們的工作,是把猜測,變成證據。或者,推翻它。”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
不是陳麥的,也不是陸衡的。
是林默的。
林默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只是一眼,他整個人的狀態就變了。